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琯溪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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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承恩伯府宋家前来迎娶叶涟雪进门,叶家跟着好生热闹了一番。承恩伯祖上清贵,叶涟雪嫁的是大房的次子,原本宋家只是想给儿子选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没想到叶家发迹这般快,倒是意外收获了一个权势皆有大舅哥。宋家上下皆是一派喜气洋洋,叶榆应邀前去吃酒席。

    自从去年随扈之后,他已经将近一年不曾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了,众人多有好奇者纷纷上前敬酒寒暄,心下亦是惊奇于那个武勇仁孝的叶大人竟是这样俊秀年轻。偶有几个早些年认识叶榆的人,简直不敢上前去认。印象中那个整日里过得纸醉金迷的纨绔,醉卧美人膝的姿态何等浪荡风流,艳丽无双的姿容博得多少红颜名伶亲睐。更有不少人记得当年百花魁首妙仙儿的一片痴心赋予叶家大郎的旖旎风月故事……

    可如今,虽是六月里的天气,叶榆也不同于别人换上薄衫,眉眼间虽无倦意倒是瞧着甚是清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清贵气度。身形并不如何魁梧,却修长挺拔,言谈唇畔含笑使得人如沐春风。有些官场混久了的老油条上前三言两句寒暄几句,便心底有了数。叶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但不曾骄横自负,反而十分温和谦逊,然而言辞里却滴水不露,若非官场滚打多年,又如何这般长袖善舞。只能说,这叶大人自不简单。

    叶家嫁了女儿,就开始琢磨下一桩婚事。按理来说叶均早就该娶妻了,不过孙氏反反复复挑花了眼,高的不成,低的又不就,左右摇摆不定这才耽搁了下来。叶均原本也不慌,可如今越发觉得势单力薄,需要找个有助理的妻族才成。当晚便去寻了孙氏催了催,瞧着能不能赶紧定下来。

    孙氏也是着急,她一心想选个好的,可她往日里门都不愿意出,往来间也尽是一些排不上号的门户。思来想去只觉得叶均想要娶个名门闺女,还得让他大哥大嫂出面才行。这时候孙氏又想起叶榆来,尽管之前闹得不甚愉快,但为了小儿子的亲事,不得不拉下了脸往西边叶府去了一趟。

    屋子里带药香,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却总是挥散不去。陆问薇埋首清算如今可提用的流动资金,算盘声声带着脆响,像是一支曲儿般动听。叶榆支着脑袋侧卧榻上,一旁躺着的是儿子叶玹。

    叶玹如今也有九个月大了,小脸长开了些,果真眉眼间跟陆问薇有七八分相似,白白嫩嫩煞是漂亮可爱。叶榆闲得发慌勾了自己一缕头发捏在指尖,往叶玹小脸上扫去。叶玹感到痒,伸手去抓,每次快抓住的就被叶榆轻轻一抬,眼睁睁瞧着它从指缝抽离。反反复复的许多遍,惹得叶玹大为气愤,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叫起来。叶榆自己个儿搂着儿子乐不可支,笑声惹得陆问薇指尖一乱,愣是拨错了珠子。

    陆问薇阖眸,压了压火气。

    “哈,小家伙儿太好玩了……”叶榆笑够了,又添了把火。

    陆问薇手上的算盘不轻不重的往桌案上一磕,抬头扫了眼叶榆。

    叶榆察觉到氛围不对,轻咳两声收了笑,乖乖的拍了拍儿子装作认真哄他睡觉。陆问薇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方才母亲来了,说是让我们这做哥嫂的给二弟寻门好亲事。”

    叶榆随口应道:“不理会就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它干什么。找的好了不是功,稍微有点不如意就是过。”

    陆问薇知道叶榆的话在理,想来也只能敷衍敷衍,随意拖着就是,左右孙氏又不能那他们怎么样。她心里头掂量着,如今万事顺利,只要俩人好生过日子,等着再过两三年五皇子魏珩上位,到时候便会再无朝政杂事。她也不求叶榆有多少从龙之功,只肖不站错队,能平安无事就好。无论怎么想都是顺顺当当的事,可心里头总是有那么些不踏实,却不知为何。

    叶榆见陆问薇出神,以为她被孙氏的要求所烦扰,便宽慰她道:“别想那么多了,过好咱们自己的,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琢磨你的账本去。”

    提到账目,陆问薇终于被拉回神来,继续兴致勃勃的坐在桌案前拨算盘去了。如今家中进项虽然不小,同样开支也大,特别是走礼方面,高门里的走礼每项拉出来都让人咂舌。眼下叶家是新贵,需要攀交的高门众多,出手自然不能寒酸了。陆问薇越算越觉得远远不够,想着叶榆之前说的港口生意,也就跟着令她愈发心动了。

    偶尔抬眼看见叶榆抱着儿子玩的不亦乐乎,陆问薇就头疼。谁能想到人前那个稳重温润,气度无双的叶大人,在家里简直懒得没骨头一样。家中大小事宜全部都是交给陆问薇来一手操办,叶榆只负责人前美到没朋友,聚集了一切优良品质的模样来哄骗过众人的眼睛。

    实则不然,叶榆只是想要把及时行乐的观念充分发挥出来,满心满眼的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如若不是偶尔还记得自己所处境遇,怕是真想携家带口,周游世界去了。

    孙氏在家里心心念念盼着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媳妇,既担心媳妇家境太好,心高气傲,又担心小门小户,丢了体面。不出三日,便又去了西府想要催促一番,瞧瞧叶榆夫妇俩把事情办得如何了。陆问薇只是拿出仅有的耐心道:“婆母,这事情急不来,总要仔细些才是。若是有合适门户的姑娘,自然便同您回来商量了。”

    孙氏不信陆问薇的话,心里觉得她如今是皇帝封下的郡夫人,眼高于顶了,根本没把她这个婆婆放在心里头,说出来的话,都是为了糊弄她。孙氏越是这样想,越对陆问薇厉声道:“少在这糊弄我,若非是榆儿争气,你一个商家女,能有个什么体面?还真拿自己当贵夫人了?说来说去不就是攀了我们叶家的枝头,什么东西,还敢敷衍我……”

    陆问薇从前是怨恨孙氏的,她的刻薄和刁钻让她觉得难捱,如今听来只是可笑。她也不拦着孙氏撒泼,待她骂够了,哭闹够了,陆问薇这才不急不缓道:“来人,送婆母出门。”

    蛮不讲理的婆婆就这样被扫地出门,叶府众人看在眼里,心下也是感到解气又好笑。孙氏在西叶府失了颜面,回去找叶弘哭闹一场,可惜叶弘也没有办法,叶榆那边早就不是他能动得了的。孙氏见叶弘非但不能帮着她出口气,反而训斥了她几句,心下大为恼火。男人靠不住,她就寻思着找儿子哭诉。

    叶均看着自家老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的要讨伐西叶府的一对大逆不道的白眼狼。谁不知道叶榆以孝悌扬名上京,那是受了皇上褒奖的,孙氏这话岂不是要指责今上有眼无珠。叶均一边劝慰母亲切莫乱说话,一边心下也大感恼火。在他看来,叶榆只要肯开口,京中名门闺秀自然巴不得往叶家嫁,叶榆不肯助他娶个良配自然是有目的的。

    叶均心道,叶榆不过是怕他找到有权势的妻族,从而占了家产的大头。若是他娶个小门小户,自然是没什么竞争力,只能任由叶榆那房拿捏摆布了。越是思量,心下越是愤恨。他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他跟叶榆之间便有了天差地别。曾经以为两人间不过是年龄的丁点差距罢了。可什么时候开始,叶榆已经站在了他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叶均这一刻恍然发觉只要叶榆存在一天,那他永远都不可能拿到他想要的一切,心底仿佛滋生了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生根发芽,缓缓占据了整个胸腔。

    ※※※※※

    叶榆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捂着晕乎乎的头,懒洋洋的仰面躺在床上。

    陆问薇拧干了帕子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摇头道:“换什么单衣裳,眼下知道难受了?”

    叶榆把脸埋进枕头里一半,带着浓重鼻音道:“天热了……”

    陆问薇瞪了他一眼,却是瞪得他呵呵直笑。

    叶榆伸手将陆问薇拉在怀里,本想亲两口,随即想到如今他是感冒病毒携带者,便作罢。转而抬手抚上陆问薇的发顶,低声道:“天太热了,你跟玹儿换个凉快的院子住,待过些日子冰窖开了,就挖些冰搁屋里头吗,也好消暑。”

    陆问薇脸色一黯,从叶榆怀里挣出来,重新摆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脖颈,口中回道:“我不怎么怕热,让玹儿跟奶娘在半月湖旁的玉竹轩里住,那临水凉快,我就在这陪着你。”

    叶榆在陆问薇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略带责备道:“执拗脾气,陪我在这屋里头闷着?大夏天的,要闷坏了。”

    陆问薇握着叶榆的手,分明是六月的天气,却仍旧凉如冰块一样。她摇头道:“别说了,先好好休息会儿。过两天待你身体好些,我们去寺里添些香火钱吧,这回多捐一些,捐个功德牌出来,也好受受佛荫。”

    叶榆知道陆问薇是想为他祈福,便故意含笑岔开话题道:“也好,你去拜拜观音,看看来年咱们家能不能多个小娘子。”

    陆问薇红着耳尖啐了他半句,俩人说笑了会儿,直到叶榆睡下,陆问薇守了他片刻,这才从屋里头出来。叶榆受不得寒,亦见不了风,屋里又热又燥,待出了门后,陆问薇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然出了一头汗。

    她往一旁的西跨院去,待到了屋中后,方才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进来的两个人身量高大,俩人分别叫天青、天白,正是叶家护院里的领班子。待进了屋后,二人方才一礼道:“夫人安。”

    陆问薇抬手示意两人起来,沉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这两天府邸外头有盯梢的,只是不知道跟原来的是不是一拨人。夫人,要不要抓来一个问问?”天白汇报道。

    陆问薇思量片刻,摇头道:“稍安勿躁,先使人跟着些,估摸出是谁派来的。这些日子多加派些人手护院,内宅这块要各位用心些。”

    天青迟疑道:“夫人,这些事总该跟大人说一声才是。”

    陆问薇闻言稍稍抬眸,原本明丽的眉眼带出几分凌厉,指尖轻叩在桌案上,语出温柔道:“该不该同他说一声我自有定夺,若是你有异议大可现在过去同他讲,你们既认他为主,就该听他从前说过,家中大小事宜皆由我来管,包括这家宅安宁与否。如果你们不听从我的话,又不按着他的吩咐做,这家里可还有主了?”她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让人不敢有怨。

    天青脸色一变,自知失言,忙道:“夫人恕罪,是属下冒犯了。”

    陆问薇摇头轻叹一声,又道:“不怪你们,只是这两日他不大好。他那个人向来不怎么爱惜自己,若是知晓还有旁枝末节的烦扰事不休,哪里还有心思安安静静的在家待着,指不定又要动什么破釜沉舟的法子。”陆问薇有些难过,她不想看见叶榆每一次做什么事,都恨不得拼着一条命上去,也要永绝后患的样子,好像这样以后没了他,她也能过得很好一样……

    天青自知对陆问薇有误会,如今闻言更深感惭愧,再无二话。

    待天青天白走后,屋中重归静谧,许久,陆问薇抬手揉了揉眼角,深吸了口气,已然是满目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