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上

九十七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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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上】

    大楚烈武帝八年,从峡龙关口吹来的风拂过黎州,掠过苍茫的凉水,直直奔向了九州腹地江都城。

    琅江两岸见绿许久,虽是二月初春,拂过两岸的江风还勿自带着料峭春寒,可细密的藏白花还是布了两岸。远远望去,大片油绿的青草中星星点点落了一粒白。

    卯时三刻,城郊早起的农夫早就来到地里,赶着耕牛下地,拖着犁,将旧年收割之后还剩着一个个稻草头的水田翻新,预备春分之后下种。

    老张头赶着牛车沿着水田中间的大道,摇摇晃晃的走。天色渐亮,也能从宽阔的水田中看到零星的几个人。抬眸远望,泛着水光的宽阔水田里,三条长长的黄色泥路交错在一起像大蛇一样蜿蜒横卧。

    他甩了一下牛鞭,驱着这头老牛走快一点,抬头看了一眼三叉路口那颗抽了新芽的老柳树,扭头看着坐在牛车上的人,嘿嘿一笑,“过了这棵老柳树,就到官道上。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进城。只要进城,一见到华神医,你媳妇的病哦,包管好!”

    坐在牛车上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人一袭青色长衫,发髻有些散乱,可一身书卷气难掩,一看就是个落魄书生。他坐在牛车上,身体随着牛车在这不平坦的道路上摇晃,怀里还抱了一个女人。算不上多美,但看上去也是个勤劳持家的年轻妇人。只是面色蜡黄,身体虚弱,一看就是患了病的。

    男人抱着怀里的妻子,只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听了这话,老张头只是晃了晃脑袋,又甩了一下鞭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华神医就是华神医,不是老头我吹大牛肚子,老头我驾着这辆车拉过那么多人,去的医馆只多不少。就叶神医这一家,全是愁着脸进去笑着出来的。只要它是个病,就没有华神医治不好的。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华神医救不了的。”

    牛车上了官道,路途平坦了起来,老张头的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他也没管身后的青年人有没有回应,只自顾自的说,“几年前宛州发了大水,瘟疫横行。医馆门口全是人,还没救回来一个门口就死了一排。那时的人命,可比窗纸还薄咧。医馆的大夫也是人,这样的瘟疫他也怕,人放在门口直说救不了,不少的医馆都闭了门。”

    “据说江都太守都下了命令,让医馆大夫都出来救治,可不开门的就是不开门。当然开了门的,还是没有用。楚京里也来了不少大夫,做官的大夫,可拿这瘟疫也是没办法。病死的人,一天天的多了起来。整个宛州五座城死的人可不少咧。”

    “几年前我还在江都城里拉货,认识不了同伙。不过我拉生人,他们拉的是死人。听他们说,每天运到乱葬岗的人,都能拉满一车。江都这地方,死了人是要埋起来的,可新来的太守说,埋起来瘟疫就断不了,不能埋,只能烧。那个月,乱葬岗起的火怕是把那些陈年老尸都烧出来了。”

    “可这与那华神医有什么关系?”牛车上的男人,听到这里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嘿,关系可大了。这瘟疫呐,就是华神医治好的。”说到这里,老张头眯起了眼,干的好像树皮一样的眼角旁有着浑浊的光。“四年前,瘟疫横行的时候,华神医恰好来到宛州,进了江都城,揭了皇榜,刷刷刷的当着太守的面写下了药方,瘟疫就这么治好了。”

    听到这里,年轻的男人摇了摇头,就不再说话了。这话,他听了不少,每次带着妻子赶车到别的地方治病,总会有人和他说一样的话。只不过,有时候神医姓陈,有时候神医姓沈,总之无论是谁说的,说的神医都好像是那个几年前救了整个宛州百姓的神医一样。

    身为宛州人,自然是知道四年前发洪水瘟疫横行是何等惨状,也晓得那位神医有多大的功绩。只不过那位神医隐姓埋名不知去向,只余众说纷纭。这位赶着车的男人,嘴里的华姓大夫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位神医,他是不知晓的。只听人说,这位大夫医术高超,妙手回春。若能治好他的妻子,那是再好不过……如若是不能,那就得出宛州了吧……

    年轻男人紧了紧怀抱,让妻子在摇晃的牛车上躺的更加舒服一点,望着越来越近的江都城门,像是被风迷了眼一般微微眯起了眼。

    卯时最后一刻,张老头将人送到了华神医医馆的门口。初春的早晨,天空还蒙着灰色的云,太阳照不下来,天地间有些阴沉的亮。牛车上的男人背起包袱,将怀里的女人抱了下来,打量了一眼四周。

    车停在医馆门前,下了车,只要抬眼就可以看到医馆的门扁上书的四个字,【悬壶济世】。赶车的老张头告诉他,医馆过了卯时才会开门,此刻,医馆的门自然还是闭着的。念着赶了一早晨的路,他抱着病重的妻子,给了车钱之后,看了一圈就到一旁的粉摊要了一碗粉,扶着妻子就开始吃早饭。

    用了早饭,也差不多到了开门的时辰,男人贴在女人耳边说了一句话,就扶着她到了医馆门口,果真等了一会之后,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童,将他们引了进去。掀开坐诊的门帘,就看到今日坐台的大夫。那是个男人,中年男人,穿着灰色长袍,黑发浓密,下巴上还蓄了寸长的胡子。看起来不像是治病的大夫,倒像个书院里教书的先生。

    想着此前在粉摊吃粉的时候,卖粉的老板擦着桌子同自己说,华神医救过的人全都好了,你媳妇的病也一定能好。还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救人事迹,这么对起来,眼前这个不像大夫的教书先生,倒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妙手回春医术大家的味道。想来,就是这医馆的馆主,华神医了。

    这人,或许真能将自己妻子的病给治好。

    扶着妻子坐在凳子上,男人躬身,作了一个揖,“在下宛州江陵叶安,见过华神医。”

    原以为定是不会认错人的,谁知那那位看起来像是馆主的大夫却摆摆手,笑的不以为然,“我可不是什么神医,也不姓华,看你这样子,怕是听了人言来找华初治病的吧。那你可得再等上一刻钟了,华初这会还没来呢。”

    中年男人的一席话,让叶安楞在了原地。

    看这情形,只怕不少人将这中年男人认做过华神医,男人笑笑,“我是这医馆馆主,姓楚,华初大夫是我们这镇馆的大夫。既然你是来寻她的,便去她诊室那里等她吧。”说罢,唤来一侧侯着的药童,吩咐了两声,就把叶安同他妻子带到隔壁的诊室。

    男人抱着妻子,喂她喝了两口水,细细的说着话。他们从家乡出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家里的孩子都由岳父岳母照看着,此刻,久病的妻子念起在家的幼儿,着实不安。他揽着妻子,晃着她的身子,轻声哄了几句。说说家里幼儿,再说说她熟睡时自己看到的风景,不一会,就把妻子逗出了笑容。

    就在小夫妻说着悄悄话的时候,诊室的门帘被掀开了。叶安闻声抬头,看向来人,又是一愣。

    “久等了。”来人是个女子,身形高挑,比宛州的女子高上半个头,黑缎一样的长发浅挽,穿着时下流行的宽袍,肤色有着不同于琅江两岸人的苍白。

    “你来我这儿,是为了你的妻?”女子径直走到诊台,隔着一张桌子坐到了他们的对面。她的官话说的很好,没有宛州人软绵的口音,非常的纯正。仪态也很好,明明是个女人,看着她,叶安仿若看到书院里那些风度翩翩手拿折扇,腰间带玉的大家公子。

    这样的涵养……莫非这医馆里的大夫都不是大夫,而都是秀才么。而且听她这话,难不成……

    望着面前眼神专注的盯着自己夫妻二人看的女子,男人有一瞬间的错愕。千想万想,他都没有想过,那个众人交赞不绝的华神医,会是一个女人,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