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灾祸降临

笔木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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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自明医术再精湛,名气再大,说到底不过是大内天家的奴才而已,天家的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给瞧好了还行,若是有一个闪失,天家大怒便是随时要掉脑袋的事。

    这厢小厮来报之后,董成大爷四个便匆匆收了行囊,前往南院会客堂。会客堂里董家上下皆面色沉重如丧考妣一般,来通知董家人的小公公这会儿已然离开,只余下脸色灰白一片的众人。

    事情是这样的。

    嘉裕帝年近六十,老来得女,与韦贵妃育有小公主长福,今年十岁,天性活泼好动,自小胃口便好,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异常。因嘉裕帝的公主不多,长福所得圣眷,昨日长福陪圣上用过晚膳后,回去在园中荡秋千,没多久,忽然便腹痛如绞。急召当值太医去看,汤药针灸皆用上了,并无大效,疼痛仍是时断时续,越发厉害,昨夜竟闹了一整夜,体热呕吐,闹腾得整个宫内的人都没睡。长福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哪里挨得住这样的疼痛折磨?一夜下来,命便去了大半条。

    董自明更是在凌晨时分便被召进宫,他行医数十载,医道高深,长福到底什么病症,他心中自然清楚,只是无可奈何而已。到了此时,只能坦诚,道:“公主右腹肿硬,按之则痛。腿屈不伸,汗出恶寒,所患乃是肠痈,肠痈乃坏症也,臣等无策。”

    嘉裕帝大怒,冲着以董自明为守的太医院斥道,“养你们太医院的人都是干什么用的!长福若是有个不妥,当心你们头上那颗脑袋!”

    圣上要是责怪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董家父子。平日里伺候嘉裕帝的孙公公与董太医交好,他一见这阵仗,忙招来自己的干儿子,叫他出宫通知董家人一趟,看他们是否有解救长福的法子,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

    董老太太将方才小公公的话转述了一遍,待董赟听得长福公主患的是肠痈,顿时心惊。这肠痈,其实就是阑尾炎,在现代也就是小手术一个,但在古代,罹患此症的,十有八.九最后死于肠烂并发症,几乎就是一种不治之症。

    “爹,您可有法子进宫?”董赟抓住董成大的手,若是能进宫,她便能有七成的把握救回长福公主。

    董成大沉默地摇摇头。

    “皇宫禁地,哪是你我平民百姓想进去就进去的。”

    “老爷,那该如何是好啊!”胡氏焦心的道。

    ......

    就在董家上下束手无策之际,外面小厮报孙公公到,众人忙迎了出去。这孙公公是奉了圣上指令,传口谕给董家,说是要带董赟入宫。

    原来就在太医院一众无措,匍匐跪地等待圣上责罪之际,孙公公前一刻偷偷派干儿子出宫透露消息,后一刻便灵光乍现,他当即在嘉裕帝耳边道,“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何不广招能人进宫来为公主诊治?且奴才听说董大人的小孙女在京中名头响亮,曾为一难产妇人剖腹取了胎儿,即是如此,陛下不妨召董家小孙女进宫来看看?”

    孙公公刚说完,嘉裕帝便问道,“董太医,可有此事?”

    董自明心里责怪孙公公不已,或许孙公公是好心帮他一把,可他却不想让自己孙女再淌这摊浑水,他老骨头一把,死不足惜,若是连累小孙女,该如何是好!

    这厢董自明还在想着如何回话,匍匐在他旁边的何太医已朗声道,“回陛下,确有其事,对于董太医小孙女剖腹取胎一事,罪臣亦是有所耳闻,如今公主病情紧急,罪臣斗胆恳请陛下请董家小孙女进宫,如此,公主不定还有转愈之望。”

    闻言,董太医几乎目眦欲裂,若不是圣上在此,此时他一定要砸烂这个老死货。

    目前这太医院里有两名太医令,一正一副,董太医便是正太医令,何太医屈居董太医之下,早有不服,正寻着时机要将他拉下马,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反正一旦长福公主去了,他们都没好果子吃,若是董家小孙女没将公主救回来,那遭殃的将是整个董家,包括担任太医丞的董文大,将再无前途,届时太医令一职非他莫属。若是将公主救了回来,那便是皆大欢喜,整个太医院将免于一场灾祸,无论如何,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事已成定局,嘉裕帝立马派孙公公去董家传口谕,宣董赟立即进宫。

    ——

    董赟正苦于无法子进宫,这会儿孙公公的到来,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她忙唤了紫竹去将她的诊疗箱拿来。董成大心中所忧虑的与父亲董自明不谋而合,拉了小女再三叮嘱道,“七儿,万事切莫逞强,若是真无办法,不可鲁莽行事。”

    董赟心中担忧祖父与伯父二人,未将父亲的话放于心中,只是让家中所有人勿要担忧,随孙公公出了门,登上马车,辚辚朝皇宫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宫内,董赟随着孙公公快走至长福公主居住的福临宫,宫内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人,气氛肃静而沉重,董赟在这一群人中很快寻见了自己的祖父和伯父,正对着那高坐在正中金丝楠木椅上的人,匍匐跪地,不敢抬头。

    入了宫开始,董赟秉着非礼勿视,一直低头。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稍稍抬眼,只瞥见一角明黄色的衣袍便又垂了眸,跟着孙公公行礼,等待上头那人指令。

    嘉裕帝不过略扫了跪在下面的年轻女子一眼,便摆手道,“平身吧,其他勿要多说,先去看看朕的公主可有法子救。”

    董赟起身,快步走至躺在榻上的长福公主身侧,将长福公主手脚平放,四指并拢,在她的麦氏点上不轻不重的按压了一下,松手之际小公主痛苦异常,腹肌紧张,呈反跳痛症状。

    遂而收回了手,病情掌握了大概。

    正在此时榻上的小姑娘脸色苍白,额头迸出层层冷汗,蜷着身子抱住小腹,痛苦的哼叫了一句,“母妃,好痛......”人抽搐几下,竟是晕了过去。

    “长福!”韦贵妃惊叫一声,扑到了榻上握住长福的手,哭叫了起来。

    “让开。”董赟喝叫了一声,驱散了围拢而来的众人,命人将晕厥的长福公主放平摊开手脚,迅速取了酒精棉球和银针,消毒后,刺入足三里、曲池、天枢,复又刺耳后神门,间歇捻针,长福微微咯了一声,眼皮微动,总算是醒了过来,冷汗淋漓,恹恹望向韦贵妃,气若游丝道,“母妃,我疼......”

    “董家小女郎,你看朕的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法子救治?”嘉裕帝坐到长福身侧,伸手抚了她挂满冷汗的额头,神色里满是焦虑。

    “回陛下,我祖父的诊断是正确的,公主确实是肠痈。”董赟说完,看一眼自己的祖父,他目光存了阻拦之意。再看一眼那榻上不过十岁的女孩,奄奄一息。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医者之心占了上风,对嘉裕帝道,“病若结于内,针药不及,自古便有医贤施以刳割之术。我自小便心向往之,故而大胆研习,曾给产妇剖妇取胎,亦为虫毒咬伤之人割肉刮骨。公主病逝凶猛,寻常的针刺汤药恐已无效,再耽搁下去,只怕不测,为今之计,除了破腹除去肠秽再无其他法子。”

    “混账!”韦贵妃忍不住,脸色发白道,“陛下,此等庸医简直是胡说八道,这破了肚子,便是好人也要白白送了命,我长福哪能叫这庸医救治,别的不说,疼都要活活疼死!”

    董赟神色自若,直视着嘉裕帝道,“陛下,当年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之前已研制出麻沸散,麻沸散的制剂后来虽一度失传,所幸我小时翻阅古籍时查到麻沸散的方子,我与祖父曾经亲身试用过,饮用后失去知觉,刀割不痛,待药效过去之后,自己便会醒来。所以娘娘所言的疼痛倒是其次。”

    “我不敢隐瞒,直话直说,公主这肠痈,若是不破腹,再挨两日必定无救,若是破腹,我只有七成把握,至于为何是七成,因为剩下三成要看公主平日的体质,以及破腹后有无其他旁症接踵而来,但只要破腹,机会还是有的。”

    宽大的宫殿内,不下数十人,此时寂静无声。嘉裕帝皱眉,沉吟不语,韦贵妃呆若木鸡,司徒皇后面露惊骇之色,而床榻上的长福公主,痛苦的呻.吟声微弱的几乎已经察觉不到了。

    “青雀,你以为如何?”嘉裕帝将这个决定抛给了自己的九子。

    “父皇,儿臣以为可以,既然不试必死无疑,何不抓住一线生机,放手让董家女郎一试?这里的御医们,谁还有办法对长福下药?”刘恪声音不大,却隐隐含了沉威。何太医等人见他目光缓缓扫来,彼此对望一眼,无人应声,实在是心知肚明,小公主这病拖到此时此刻,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此刻不过是在拖延时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而已。

    是了,说话的这人正是嘉裕帝与司徒皇后的第九子,秦王刘恪。因为长福的病情,嘉裕帝百年难得一见的早下了朝,而身为兄长,刘恪早朝之后也跟着嘉裕帝来了福临宫,一直到现在。

    彼时孙公公说董家小孙女医术名满上京,更曾为难产孕妇剖腹取子时,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便是日前在大船上那个运针神速,为自己侄儿退烧的女娇娥;那个瞪着大大的眼睛,对着自己喊叔叔的小女郎。

    不想,孙公公领着董家小孙女进来时,却真是他脑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她今日并未穿男儿衫,而是一身嫩绿色衣裙,头上只是用一支珍珠钗将三千青丝固定住,眉不描而墨,唇不点而朱。

    打从这抹绿色的身影出现,刘恪的视线便黏在了她的身上。

    直到嘉裕帝的问话,才将他拉了回来。

    ......

    再说董赟,直到嘉裕帝提及‘青雀’,她才注意到寝殿里有这么个人存在,抬眼望向声音来源处,顿时暗惊,她没想到这位‘青雀’竟是大胡子。

    上一次在通往上京的大船上,他只一身常服,此刻却是朝服在身,宛如换了个人,此时若不是那一脸标志性的大胡子,董赟可能认不出他来。

    许是董赟瞪眼、小嘴微张的模样,令刘恪忍俊不禁,两人眼神相遇时,董赟竟在大胡子眼中看到了笑意。

    .......

    “罢了!既已到这地步,只能一搏!”嘉裕帝毕竟非一般人,很快便下了决心。

    嘉裕帝此话一出,思绪被拉回,董赟微凝神。只听嘉裕帝随后又道,“董太医,这破腹执刀的,不知是你徒孙两的谁?”

    董太医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作为太医,该如何给天家之人下大小方剂,这是一门不易拿捏的功夫,但求的就是个“稳”字。董太医作为太医院资深人士,深谙其道。今天遇到长福公主这病,按照寻常法子极力救治,最后不治,天家之人迁怒,最多也就将他革职,罪不至杀头。但是现在小孙女这样应承下来了。若是成功,那自然万幸,但若同样不治死于刀下,则罪名完全不同了。他自己倒无所谓,再搭上自己宝贝孙女的命,那才是他最惧之事。

    只是现在,已经晚了......

    “陛下,若我执刀,便叫我祖父做我的助手,祖父行医多年,医术在我之上,若是中间出什么差错,他也好及时补救。”董赟道。

    说实话,嘉裕帝对这个十五六的小女郎先前还是不太放心,宁可执刀之人是她祖父。但是到了现在,看她不过半大的年纪,面对这种场合不卑不亢,说起话来从容有度,坦坦荡荡,已隐隐有了大家风范,没来由的竟也像是得了不少信心,沉吟片刻,点头道,“圣人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只管放手便是。需要什么,立刻吩咐下来,越快越好,朕只要求一点,谨记心无旁骛。”

    董赟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