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拒亲

寻香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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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明月没想到沈旭跃会这么好说话,抿起嘴笑了一下:“谢谢沈书记,没有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

    “不、不,你的见地非常独到,让我很吃惊,绝对不是在胡说八道。”沈旭跃站起来,摆手说。

    赵明月说:“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一下沈书记。”

    “你说。”

    “沈书记能不能帮我弄一套高中课本。”赵明月想过去跟别人借,但是村里上过高中的人寥寥无几,想要借一套完整的高中课本,是比较困难的,沈旭跃这边都是知青,而且他是城里人,上学的人多,弄一套课本应该要容易多了。

    沈旭跃越发意外了:“你要高中课本?”

    赵明月点点头:“对。”

    沈旭跃沉吟一下:“我应该能弄得到,有了我再找你。”

    “好,谢谢沈书记。那我先回去了。哥,走吧。”说完拉了一下一直站在旁边没做声的赵明朗,此时赵明朗已经石化了,他从来没想到,那些大道理会是妹妹嘴里说出来的,他有些木木地转过身去,机械地迈着步伐跟上。

    沈旭跃目送赵明月兄妹离开,这个女子,真叫人惊讶和意外。

    赵明月的心也久久不能平静,她以为自己早就过了心动羞涩的年纪,没想到看到沈旭跃,还是忍不住面红心跳,跟少女怀春一样。她本来觉得自己能够重活一世,这辈子不重蹈覆辙,好好守护自己的亲人,少留遗憾,这就足够了。情情爱爱那些,已经与这颗沧桑的心无关了。

    她埋头疾走,全然忘记一直跟在旁边的三哥。赵明朗心中分外狐疑,妹妹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说的那些话自己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明月!”赵明朗又大声喊了一声,终于将赵明月从自己的思路里惊醒过来:“三哥,怎么了?”

    赵明朗说:“你刚刚说的持续发展什么的,都是什么意思啊?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明月装糊涂:“啊,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呀。”

    赵明朗不做声了,妹妹平时就爱读书看报,他是知道的,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读书都要靠推荐,妹妹读书考大学都不是问题吧。“明月,你是不是想上学?”

    赵明月愣了一下,估计是刚才自己跟沈旭跃借书的缘故了,她想了想:“三哥,要是有机会上学,你还想不想上?”

    赵明朗苦笑了一声:“我还上什么学啊,都二十岁了,哪个学校会收我?”

    赵明月叹了口气,他们家兄妹几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但是被时代耽搁了,没有一个靠读书出路的,大哥二哥都做了农民,三哥比较幸运一点,煤矿来他们这儿招工,赵明朗被推荐去了,做了一辈子的矿工,到四五十岁的时候,那个煤矿枯竭了,赵明朗就下岗了。

    “哥,我要是借到了课本,跟我一起学吧,我可能有的还看不懂,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赵明月当然不能说明年就可以报名参加高考了。

    赵明朗笑笑:“好吧。”这种没有精神生活的时代,人的脑子都麻木得跟木头差不多了,无聊的日子太多,赵明朗已经将自己的初中课本翻过好几遍了。

    天上没有月亮,但是星光非常明亮,夜空中的星星如撒在天鹅绒缎面上的碎钻一般,闪闪发光,照亮兄妹俩回家的路。家里还亮着一盏油灯,暖黄的灯光从钉着白色塑料膜的窗户投射出来,虽然暗淡,却异常温暖,父母还在灯下等着他们回来。

    赵明月敲开门:“妈,我们回来了。”

    不多会儿,赵明月听见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暖黄的光线将赵明月兄妹俩笼罩起来,一灯如豆,房间里的一切被照得影影绰绰的,赵明月还有点不能适应这种昏暗,还要过两年才有电呢。

    兄妹俩进了屋,赵明月看见父亲还坐在灯下抽旱烟:“爹,你还没睡?”

    胡年春对女儿说:“我和你爹等你呢,跟你商量个事。”

    “噢。”赵明月坐到桌边。

    赵明朗也跟着坐了下来。

    赵顺生将手里的旱烟拿下来,在桌腿边磕了磕,随口问:“明月今年十七了吧?”

    赵明月有些意外,爹怎么会提到年纪的事,她还没回答,胡年春已经答话了:“十一月份就十七周岁了。”

    赵顺生说:“你娘十七岁已经生了明亮了。”赵明亮是她大哥。

    赵明月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说今天罗五婶过来提的事呢。

    赵明朗说:“爹,现在新社会了,女的要二十岁才能领证呢。”

    赵顺生说:“二十领证就二十,我也没想让你妹妹这个独女这么早嫁。不过咱们可以提前说个好人家,你没看见那么多姑娘早就订了亲了?姑娘嫁人要趁早,晚了就要被人挑了。”

    赵明朗哈哈笑:“我妹这样的姑娘,只有她挑人的份,哪有人挑她的。”

    胡年春将门拴好,走到桌边来:“那也要趁早,等以后好点的人家都定下来了,到时候可选的就少了。”

    赵顺生说:“明朗你去睡吧,别在这插科打诨。明月啊,今天罗五婶来给你说媒了,让你妈跟你说说,看你自己乐意不。”

    胡年春说:“那户人家是隔壁成家村的,那个小伙子你应该也见过,就是村支书成茂林的大儿子,成永刚,今年秋天验兵的时候就会去当兵了。小伙子上过高中,今年十九了,比咱们明月大两岁。我看到过,长得高高瘦瘦的,挺精神的小伙子。”

    赵明朗说:“哦,成永刚啊,我认得,比我低一届嘛,上小学的时候还拉过屎在裤子上呢。”

    赵明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

    赵顺生喝了他一声:“鬼崽子,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滚蛋。”

    赵明朗嘟囔:“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小时候那么笨,长大能聪明到哪里去?我是怕咱妹妹嫁人不淑。”

    胡年春说:“他都能上到高中,也是个文化人了,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明朗说:“这可不一定,你看赵小米就知道了,她比我妹妹聪明?还不是因为有个好老子。”赵小米是赵金云的女儿,跟赵明月是同班同学,成绩很一般,推荐上高中的时候,村里只有两个名额,其中就给赵小米占去了一个,另一个给村里一个贫农成分的同学占去了。

    赵顺生叹了口气:“人家根正苗红,不嫌弃咱们家的成分,马上又能当兵了,以后就能吃国家粮,明月要是嫁过去,以后就跟着享福了,没什么不好的。”

    这个倒是事实,他家成分虽然不算很差,但他爹赵顺生是个臭老九,这两点加起来,就被人给比下去了。赵明朗不再说话,他自认为什么都不比成永刚差,但是让女孩子挑,估计都是先挑成永刚才会考虑他。

    胡年春说:“就是啊,汪长福家的二妮跳着脚板想要嫁给他,还准备托罗五媳妇去说媒呢。但是罗五媳妇还没去说呢,成家就先找到她了,让她来咱们家说媒。”

    汪长福家的二妮就是汪秋兰。

    赵顺生笑看着女儿:“明月,你自己说说,你愿意不?”明显是很满意的。

    赵明月笑了笑,非常干脆地说:“不愿意。”一点扭捏也没有。

    赵顺生和胡年春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咋咧?咋不愿意?”

    赵明月说:“我还小呢,不想这么早就说人家。成永刚我见过,我不喜欢。”

    一时间大家都静默了,没人说话,赵顺生看着女儿,拧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胡年春说:“那我去跟你五婶说,说你觉得自己太小,现在还不想说?”

    推托年龄小,自然是最好的借口,又不伤人,也给自己保留了几分情面,上辈子赵明月就是用的这个理由拒绝的,但是她不想重蹈覆辙,绝对不能给成永刚任何希望,她摇着头说:“我不喜欢,就说我不愿意。”

    屋子里三个人都看着赵明月,赵顺生说:“这不大好吧,这样对他对你都不太好。”这样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没关系,就这么说吧。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给成永刚的。”赵明月说着站起来,“我去睡了。”

    父母都叹了口气,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所以也格外宝贝些,也比较由着她的性子去。胡年春小声地说:“我明天去跟罗五媳妇说吧,就说咱们明月觉得自己家里条件差,配不上人家,不愿意。”

    赵顺生叹口气:“行吧。”

    赵明月回到自己房间,点了盏灯,又去厨房锅里舀了水,然后去洗澡。她天生爱干净,每次母亲都会给她预备一大锅水洗澡。就是条件太过简陋,洗澡只能在木盆里,这让赵明月有点想念浴缸和喷头。

    不过也就是一闪念而已,没有什么比重新活一次来得更美好,哪怕物质上一无所有。

    赵明月躺在床上,想起今天晚上见过的沈旭跃,不禁感慨万千。她曾经悄悄爱慕过沈旭跃,那是她情窦初开时第一个喜欢的人,他帅气、有文化、有思想、懂礼貌,很难叫人不喜欢。赵明月曾经以为,沈旭跃之于她,就是那天上的太阳,自己是一轮月亮,两个人如同太阳和月亮一样,永远也没法交集,所以她也就只是悄悄地爱慕,从未将这份感情说出口,也从未给任何人知道过。

    沈旭跃的父亲是老一辈革命家,曾经位高权重,运动来后,沈父被隔离审查。沈旭跃因为父亲的关系,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下乡改造。

    后来运动结束,沈父平反,沈旭跃也回了城。赵明月以为沈旭跃会走仕途,但是他很早就下海经商,成为行业内的翘楚,他的企业后来收归国有,他就成了国企的老总。赵明月自己创办的事业,在海城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但是跟沈旭跃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商业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明月和沈旭跃的公司还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两人后来还有过数面之缘。就在沈旭跃风头最旺的时候,国内发生了一起特大船难,一辆豪华游轮在海面上发生船难,船上63名游客失踪、死亡,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而这艘游轮的主人,便是沈旭跃。沈旭跃作为负责人,被直接问责,因为责任重大,最后竟锒铛入狱。

    赵明月非常替沈旭跃惋惜不平。据说当时是沈旭跃的妻子邀请朋友在海上开豪华派对,邀请了一两百人,混乱中有大半游客逃生,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丧生。

    赵明月当时以为,这大概是沈旭跃要经历的一道坎,可能在狱中待几年,出来后依旧还是一条好汉。但是沈旭跃却再没有出来,在狱中心脏病突发,意外亡故。这让赵明月一直意不能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命运真会作弄人啊。

    想到这里,赵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