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爱而远之(下)

七月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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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修齐收拾了自己的笔墨,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响,门外传来一人声音道:“李兄睡了么?是我。”

    李修齐道:“曹兄请进。”

    曹满金拎着一壶酒笑呵呵地走进来,李修齐略一皱眉,曹满金坐下来,长叹一声,又唉了一声。他倒了酒,李修齐道:“夜已深了,饭食已经消化,此时喝酒伤身,曹兄还是明日再饮吧。”

    曹满金道:“我不是为自己喝,我是为你不值。”

    李修齐沉默了。

    “府中谁不知王府长史一职是为你李兄准备的呢?王爷却安排了王府后院人担此职务,我们不能说王爷不好,只是......”

    李修齐皱眉道:“曹兄慎言,也别说什么这职位是给我准备的这些话,我们本就是王爷幕僚,应以为王爷筹划计策为己任,若是只肯惦记着官职这些,王爷留着我们何用。”

    “李兄莫急莫急,吃酒吃酒。“曹满金满不在意道。

    李修齐不满地看着他,却没有再推辞,饮下一杯。

    李琛去上朝后,齐云若在西厢房的小书房里面理帐,他看着李琛远去的方向,低下头,心里有些失落,好像回来的日子跟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那日齐霓裙走后,齐云若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搬出来住,王爷也没有阻拦,任由他出来了。

    一个小丫鬟匆忙走过来,道:“齐大人,王妃请您过去。”

    “嗯?”齐云若看着来人。

    “是王妃重修内库的事情,请您过去商议。”小婢女躬身道。

    “好。”齐云若点点头,带上绿岚和于知,沿湖回了后院。

    再回后院,齐云若换了全新的身份,心境也与以往不同,中间碰见一队路过内侍,为首的公公停住脚步,行了个礼,道:“见过齐大人。”

    齐云若看了看他,想了想,“这是钱公公?”

    “是奴才,”钱公公站直后,脸上带着笑意,“听闻大人担任王府长史,奴才便一直想前去给您磕个头,奴才管的一亩三分地,也好与您说明白,日后您管起来也方便许多。”

    齐云若看着他,道:“等观荷汀洲建成,钱公公再来吧,现在事务繁杂,钱公公自己多费些心力。”

    “奴才谢大人。”钱公公再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笑。

    齐云若走到冬梅院前,程嬷嬷亲自来迎接,宋嬷嬷道:“几位妃妾主子都已到了。”

    齐云若低声道:“谢嬷嬷提醒。”他皱了皱眉,脚步就停住了,问道:“嬷嬷觉得我进去合适么?”

    程嬷嬷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大人行的正坐得直,也不是您非要来的。”

    “嗯。”齐云若点点头。

    齐云若大红罗衣绣鹭鸶,走进正厅的时候齐霓裙正端着茶盏,轻轻饮啜,齐云若进门口只走了两步路,并未走进去,道:“见过王妃并诸位侧妃娘娘。”

    齐霓裙看他一眼,道:“修内库的事情,有章程了么?”

    齐云若道:“有了。”

    两年前齐霓裙让齐云若出来见过诸位侧妃,现在齐云若不再是当初孱弱的陪嫁少年,而是正式的淳王府官员了,齐云若坦然道:“后日是开土动工的好日子,明日百工署官员会来测量、画图,之后由工匠扩建,为避那些工匠冲撞王妃,从今日下午就收拾出画眉院,请王妃娘娘白日时候移过去,工匠离府后再回冬梅院。”

    齐霓裙淡淡道:“就听长史的意思吧,王府现今是你做主,以后若有急难,还要请长史大人行方便。”

    “若是在我职权内,王妃吩咐,莫有不从。”

    齐霓裙点点头,道:“日后长史大人掌管王府,几位妃妾姐妹自然也有事情会交到你手上,今日大家见见......还有便是,方才你说画眉院,我原先想着,尽早收拾出来请新侧妃入住的,若是这段日子旨意就下来,倒是不便。”

    季妃脸上惊疑不定,“新侧妃?难道已经定了?”

    韦妃默然不语,眼睛在齐霓裙和齐云若身上游移。

    齐霓裙继续道:“长史大人,这些事情,本不该对你说的,不过长史大人身份特殊,由你对王爷提起也无妨。王爷年富力强,正是生育子嗣好时候,若是看王府都是老面孔,在外多觅几位如花似玉、大好年纪的女子回府也好,新侧妃不知脾性,王爷若是有意,可遣妾与人来往时候暗下询问一番。”

    韦妃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季妃脸色越发不好,其余人,盈秋、李庶妃等也是沉默地低着头。

    齐云若脸上波澜不惊,道:“我会转达王爷的。”

    “嗯。”

    韦妃扶着小乔的手回去,沐儿还在睡着,韦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斜倚在一边,不多时,就听见对面“哐啷”几声脆响。

    小乔皱着眉去把门窗关严,看沐儿眼皮动了动又平静下来,没有被吵醒才放下心。韦妃脸上平淡,小乔道:“季妃太过分了。”

    韦妃道:“她越发坐不住了。”

    小乔轻声道:“奴婢听说,在王爷出征前,季妃就想和王妃合作除去齐长史,只是齐长史跟随王爷出去了。”

    韦妃笑道:“让他们斗去吧,斗得过斗不过我都在这里瞧着......”对面传来更多声响,还有婢女尖叫的声音,韦妃看着沐儿,果然被吵醒了,她咬了咬牙,狠狠道:“看来必须要搬出去了!”

    对面季妃怒道:“贱东西!你叫什么叫!”

    面容姣好的婢子脸上被划了长长一道,裴儿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季妃怒极反笑:“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呢?你在对面小楼,王爷还会去看小儿子,咱们这里怎么也没有王爷驻足,你打错了主意!”

    婢女跪在季妃脚边,顾不得擦脸上的血,哭道:“奴婢没有,奴婢今日恰好穿了这件衣服,这簪子是以往侧妃娘娘赏给奴婢的。”

    季妃一脚把她踹开,冷笑道:“是我赏的?你是要我提拔你?可惜了!可惜你家侧妃还没有年老色衰到提拔丫鬟的时候,裴儿!别叫她再出现在我面前。”

    裴儿颤声道:“是......”她在袖中把戒指狠狠撸了下来,把哭叫着的婢女烟画儿拖了出去。

    季妃还不解气,冷冷扫过自己的婢女,一群女子噤若寒蝉,季妃道:“若是谁还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趁早离了这里,别脏了我的眼。”

    除却宫中跟出来曾伺候过淳王床榻的盈秋几个,都是婢女出身,季妃季茹是淳王府第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就是那短短一年多的恩爱日子,叫季妃不能忍受失宠,不能忍受王爷喜欢上别人,偏偏一个季桓,一个韦蔷,一个齐霓裙,一个齐云若,这些人不断地出现,不断地把王爷的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开,季妃恨不得把这些人都弄死,恨不得王爷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她的儿子,是王爷的长子,现在说话伶俐,活泼可爱......若是能被封为世子......季妃的心砰砰乱跳,反正王妃生不出儿子来。

    齐霓裙待齐云若走后,揉着额头坐着,宋嬷嬷道:“难不成真的要有新侧妃进来?”

    齐霓裙道:“叫齐云若去问吧。”她自己问王爷是不合适的,若是呢,自己该是怎样的反应,难道皇上真的厌了自己?若不是,自己就是听信流言的人了,可能会叫王爷不喜。

    齐霓裙那日和王爷争吵,回来就后悔了,她不该那样,不该表现得自己像个泼妇一样嫉妒,哪个男人都不爱嫉妒的女子,就像自己母亲,还不是给了父亲两个贴身侍婢,又容许父亲纳了柳氏这个官家出身的侧室么?她自己不嫉妒,她等着齐云若嫉妒,等着齐云若受王爷厌弃,只要王爷的目光重新回到后院,她就有把握把王爷留住。

    她必须要有一个儿子。

    春雨骤降,齐云若放下笔,打开窗户,春日清新的草木气息混着泥土味道一起涌过来,齐云若看了看时辰,忽然想起来现在差不多是王爷下朝回来的时候,王爷这几日都是骑马出去的。

    齐云若披上一件外衣,拿着伞跑了出去,从王府正轴线上的大路一路跑出去,王府门卫打开门,齐云若站在一旁焦急地等。

    其实不只是齐云若,宿葛叫了个侍卫带着油绢琥珀斗篷去接应王爷,也叫人准备了马车和干净衣服一起,顺着王爷回府的道路而去,看王爷是想乘马车或者依旧骑马回来。齐云若刚想上马车同去,就听见有人道:“王爷回府了。”

    开始下雨的时候李琛距离淳王府已经很近了,就干脆淋着雨回来,齐云若小跑到门外,高举着伞让王爷走过来,李琛浑身都湿透了。

    李琛道:“回去吧。”

    齐云若把斗篷给李琛围上,他现在都不用踮脚,也可以把绳带系好,李琛想起前年冬日,小齐个子矮矮的,努力给自己穿上狐裘大衣时的样子。

    齐云若仍是自己举着伞让李琛先走,雨慢慢小了,不过仍是绵绵细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齐云若快步走着,绿轩带着小婢女过来,躬身道:“奴婢们准备了姜汤热水,王爷先洗洗换身衣裳吧。”

    齐云若道:“姐姐快些。”

    齐云若给李琛把湿衣服脱下来,把他按进热水里,又着急地把姜汤端过来,李琛道:“别这么紧张,没什么事。”

    齐云若道:“今天天忽然冷下来了,雨打在身上凉的厉害,如果您今天不舒服,明天就告个假。”

    李琛摇摇头,把空碗给他放下,“没你说得这么厉害,我没感觉什么。”

    李琛说着就起身准备擦身子,齐云若抱了干净衣裳过来,接过布巾给李琛擦头发,他想起齐霓裙,眼神恍惚一下,看王爷已经穿好了里衣,就换了一块儿布巾继续给李琛擦头发。

    李琛却察觉到了他一时的僵硬。

    他想起方才王府大门,齐云若焦急地举着伞看着门外,青丝被风吹得杂乱,李琛远远就看见了他,在雨中站着,李琛多日来心情烦乱,他和小齐只有在外书房能见到,小齐没有刻意躲着他,两人或许是都有些忙,只是没有刻意去找寻对方,没有刻意呆在一起,情形就是如此了。

    “小齐。”

    “嗯?”齐云若手又停顿了一下。

    齐云若多日没有踏足这间正室,李琛道:“你去书桌前,第一本书里夹着一页纸,你去拿过来。”

    “好。”齐云若放下布巾,拿了一张纸回来,李琛头发湿着,齐云若走过去拿梳子给他梳了一遍,庸布巾从发尾继续吸水。

    李琛把那张纸打开,展在齐云若面前,“男儿十五,便可由长辈或是老师先生起字了。”

    齐云若心中一动,看到“玉泽”两个字,李琛道:“君子温润如玉,泽及万民,我送这两个字给你。”

    齐云若愣怔的接过纸,牙齿不自觉地轻轻咬合起来,他侧身看李琛,开口道:“您不是这个意思。”

    李琛默然看着他。

    “王爷,我没有必要温润如玉,‘琛’从玉,泽是水,是我的姓氏。”

    李琛伸手触摸在齐云若脸上,齐云若侧首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齐云若想起自己去冬梅院,齐霓裙字字针对,齐云若到底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很想问了,“王爷,王爷,您是真心的么?”

    “王爷......”齐云若把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拉下来,按在自己心口处,“王爷,若是您不愿,我可以即刻离开,若您愿,我一生都不会再离开您的身边,您生,我生,您死,我死。”

    “小齐,”李琛长长叹息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齐云若,“小齐,事情总不像你说的这样简单。”

    “可是我相信这并不是太难。”齐云若固执道。

    李琛看着他,目光有些柔软下来,他问道:“小齐,你知道以后,你会遇到多少事情么?”

    齐云若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就感受到了。

    李琛道:“我没有嫡子,这造成的问题更大,我不能罢黜妃妾,王府甚至会有更多的人,你明白么?”

    齐云若继续点头。

    李琛的神色却有些忧伤,他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李琛抱住齐云若,齐云若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很久之后,齐云若道:“王爷,我想帮您,我做不了像蓝太后那样,可是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您教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琛平生最羡慕的就是祖父明宗皇帝与祖母蓝太后,祖父在政事上全然相信自己的皇后,明宗在位几年,未曾纳过一个妃嫔,有人曾上书说皇后不贤,祖父道有一志同道合之妻足矣,还将言官训斥一番,祖母也没有辜负祖父的深情,为祖父留住了后代的江山。李琛想要九五之位,却不想高处不胜寒,小齐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宽慰的,一个可以毫不掩饰内心的情人,后来他不再想把小齐当做情人,想把他当*人,只是这条路对他们来说都太难。

    为什么是小齐呢?李琛从自己和小齐相识至今捋顺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那时候出现的不是小齐,是别人也可以,可是的确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是小齐出现了。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看到王妃季妃等对可怜的小齐意欲除去的态度,而选择带上小齐出征,如果不是小齐一路细致温柔,如果不是小齐全心的信任,如果不是小齐玉墅关外孤身与狼对峙的险情,如果不是小齐甘愿为自己放弃生命......也许李琛不会爱上齐云若。

    可是偏偏命运限定,把他们的相遇和经历一幕幕谱写出来,等李琛回到京城,回到住着他妻妾儿女的淳王府,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只能容许小齐的存在了,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个人,却又为他们的相遇而叹息。

    小齐说他不会后悔。

    所以李琛也愿意,为了这份不悔,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意,走一条艰难却叫人满足的路。

    李琛没有生病,齐云若晚上身上却有些发热,李琛想到小齐穿着单薄着急跑出去,淋雨不多,却不是全然没有被淋到,小齐这一年过去,身子也比以往强健了不少,可是这一次倒下却很突然,他被李琛塞到自己的被子里,齐云若瓮声瓮气道:“王爷,您明早还要去上朝,您去那间厢房早早休息吧。”

    李琛摸着他的额头道:“竟然忘了叫你也喝一碗姜汤。”

    齐云若笑道:“虽然有些热,不过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约明天就好了,您不用担心,你快去睡吧,别在这里过了病气。”

    李琛道:“等你睡着我便出去。”

    齐云若点点头,很快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齐云若醒来,头还是有些昏沉,他喝了药粥,起身穿衣服,观荷汀洲扩建的事情比冬梅院内库的扩建要复杂很多,现在工匠们也还没有动手,齐云若去书房看了一会儿帐,宿葛敲门进来道:“王妃娘娘今日准备把一些贵重东西暂时放到画眉院放着。”

    齐云若刚想说自己不过去了,心里忽然一动,想起自己手写的嫁妆单子,齐霓裙的嫁妆......很多是属于自己母亲的东西。

    他的心里有些乱,他是一定要拿回自己东西的,可是他不能直接去找齐霓裙,齐霓裙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是他的,齐云若想得很简单,就算是女人的东西,自己不能用,可是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齐肃萧不是好人,自己母亲为他枯死,凭什么再把东西留给他呢?

    他该怎么做才好?

    齐云若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最后在书桌前坐好,提笔写了一封短信,叫来于知,道:“你能不能给我找个人来,出王府去给我办件事?”

    于知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大人是要做什么?”

    齐云若把信交给他,“你叫人悄悄去知雅楼,不要叫人看见,把这封信交给老板容三娘,叫她当面看了信,给我带个回话。”

    于知沉默片刻,什么都没有问,道:“奴才知道了。”

    齐云若坐下来,想起水圆圆,想起阿成哥,神色再次黯淡了下来,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可是事与愿违,阿成哥帮着司德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说是王爷,自己也痛恨非常。

    圆圆姐和阿成哥有三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年轻......圆圆姐是自己这么些年,唯一的故人,也是这么些年他唯一惦念过,想重新再见的人,圆圆姐现在是不是恨死他了?

    司德被关在刑部大牢,至今没有被提审,其实若不是涉及李琛,他也不会被轻易关起来。

    司德在回京路上一言不发,现在被禁止探望,他到现在也没有吐出几个字来,李琛下朝后,在路上得知了一个消息——司德在狱中自尽了。

    李琛纵马赶去的时候,司德留下遗书,已经没了气息,刑部官员躲躲闪闪,拿着司德的血书眼睛游移,完全不敢看李琛,李琛觉察有异,把信件接过来看完,而后就是冷笑一声。

    司德临死,竟然还反咬他一口——现在的新元国至今都不承认派人伏击司德的事情,司德血书中写自己无辜,如果不是遇伏,自己万万不敢迟去,危及淳王性命,可是毕竟自己万死难逃其咎,自己愿以一死,换属下性命,求皇上和淳王谅解,也不要危及他的家人——他一句都没有提淳王铲除异己,陷害他,可是每一句都在诉说自己无辜,自己不得已只能自尽以证清白。

    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