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杯愁绪

七月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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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琛归府自省,一时他的亲信臣子们也噤若寒蝉,齐云若刚好得知季桓出使来归,李琛对齐云若道:“原本是想请季寒松一家过府一叙的,现在怕是也不方便,小齐你替我走一趟,送一份表礼过去。”

    齐云若指了指自己,“我么?”

    李琛手握着一本书卷起来,轻轻碰了一下齐云若的脑袋,笑道:“怎么?长史大人,有问题么?”

    李琛这样说,齐云若就“嗯”了一声,道:“那,王爷,我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再去写拜帖。”

    李琛点点头,他看见齐云若的眼睛中有些雀跃,指了指自己柜子那边道:“第二层有四色笺纸,还有各色宣纸和空白册页。”

    齐云若点点头,出门去找宿葛开库房,一只脚刚踏出去,一只脚还留在屋里的时候,齐云若忽然问道:“季哥哥喜欢什么?”

    李琛不假思索道:“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他都喜欢。”

    齐云若眨巴了一下眼睛,出门去了。

    李琛忽然觉得满心不是滋味,齐云若脚步声越来越远,淳王爷难得的脸上带上了不自然的尴尬,站起来想去找小齐,可是小齐的反应太正常了,自己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光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同样别扭不舒服。

    齐云若在库房中找到一块造型古朴、周身四方的古砚,古砚全无装饰,简单大气,齐云若一看就觉得季哥哥会喜欢,他又寻了一盒仿制的澄心堂纸,最后在宿葛的提醒下他想起来还要给季府老爷夫人准备礼物,齐云若皱着眉走了一圈,不耐烦道:“找几坛子好酒,再寻些衣料刺绣也就够了。”

    宿葛笑了笑,叫人去找。

    齐云若捧着两个盒子出去,叫婢女们装起来,自己回书房查书写拜帖,忽然一个小家伙碰了碰门进来,眼睛亮晶晶的。

    齐云若笑了笑,“靖儿。”

    靖儿笑嘻嘻地奔跑过来,扑倒齐云若的怀里,齐云若把他抱到自己腿上,靖儿问道:“你是要去季外祖父家么?”

    齐云若点了点,靖儿道:“父亲不在的时候,季外祖父来见母妃,我听他们说我有个大舅舅。”

    靖儿称呼齐肃萧为外祖父,在季寒松前加了一个姓氏,齐云若微笑道:“以前你不知道这个大舅舅么?”

    靖儿的目光中有些狡黠,他小声道:“我听季家外祖母说季外祖父对两个舅舅非打即骂,还说他们最爱喝花酒......小齐叔叔,什么是喝花酒,花朵酿的酒么?”

    齐云若面色不改道:“是女孩子酿的,男孩子长大以后才可以喝。”

    靖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候李琛推门进来,皱眉看着他们俩,靖儿不好意思地从齐云若的腿上滑下来,低声叫了“父亲”就迅速跑出去了,齐云若研好墨,准备下笔写拜帖。

    李琛踱步过来,齐云若在扉页写下“淳王府长史齐玉泽拜”,翻开来写“恩浓湛露,谷雨时节。令郎承帝意访西,三月来归,特贺贵府,三月初四拟过府拜访。”后面附上礼单,李琛道:“这样写就好。”

    齐云若不说话,站起来去把剩余纸张放好,李琛在他的位置坐下,齐云若回来后坐到了另一边。

    “嗯......”李琛犹豫着。

    “王爷!”齐云若道,“王爷,季哥哥比我聪明,比我会说话,我很喜欢季哥哥,您也很喜欢他吧。”

    李琛看着齐云若,慢慢点点头,齐云若的心微微下沉,可是李琛继续道:“只是我一开始就明白季桓会走,所以他走后我对他的心就放下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不会为过去的事情驻足,小齐,只有你......当我决定喜欢你,就不会放开。”

    齐云若的眼圈有些泛红,却没有说话,他把册子收起来出去,叫一个小太监来道:“着人送去季府吧。”

    司府妾室朱氏一直没有被找到,齐云若一直觉得籽儿娘话中还隐藏着什么,这母女现在住在淳王府客房中,籽儿一见齐云若去了,很高兴地搬椅子来请他坐下。

    齐云若道谢,端着籽儿送过来的茶水,沉默地看着籽儿娘。

    籽儿娘这些年吃斋念佛,籽儿道:“我们夫人也是,自我记事,夫人就是吃斋的,常年礼佛,每年都往庙里捐布料衣物,我们夫人还给老爷点了长明灯。”

    齐云若疑问道:“司夫人给司将军点长明灯?”

    籽儿点点头,道:“只是夫人从不叫我跟着,总是自己去庙里。”

    籽儿娘淡淡道:“说这些没有用的做什么,齐大人,今天你过来,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云若道:“司夫人是心善的人。”

    籽儿娘默然,齐云若道:“对那些自称是司夫人的亲戚的人,您知道多少?”

    籽儿娘道:“夫人出身于城北袁家,那一家子都是假道学,夫人与他们多年不来往了,籽儿说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夫人的亲戚。”

    齐云若点点头,若司夫人家中是好的,也不会为了什么虚名同意姑爷纳妾了,可是为什么司德既然想方设法纳了朱氏,这么多年却也对她不闻不问,让她和司夫人一起住着,一住多年,若是司德有心,带着妾室去西北也是件容易事。

    籽儿娘道:“那朱氏也是个贱/妇,还是姑娘就怀了身子,进门后仗着老爷喜欢,从不把夫人放在眼里,我们夫人那时也是十七八的姑娘,年轻气盛,跟老爷顶了多次,身后无人撑腰,奈何不了那狗/男女。”

    齐云若心里也替司夫人觉得可惜,不过却更觉得司夫人是不会为这么一个男人自尽的,可是他看向籽儿娘时,籽儿娘淡淡道:“老奴是不会前去官府作证的,就算老奴说了,那些官老爷也未必信我这个老婆子的话。”

    齐云若问道:“当初朱氏夭折的孩子,是几岁没了的?得了什么病么?”

    籽儿娘沉默了很久,才道:“......小孩子,总会有很多病症......这么多年,老婆子早就忘了。”

    齐云若没有继续问,告别这母女出去。

    齐云若找到方戈,道:“去查司夫人常去什么庙,是给谁点了长命灯。”

    方戈点头道:“我明白了。”

    齐云若觉得自己一天马不停蹄,还没有休息过,刚从籽儿母女那出来,就有人说王妃有请,王妃的母亲赵夫人来了。

    齐云若换好衣服过去后院,一路上想清楚了赵夫人来的原因,看样子昨天那封信,的确到了紫阳伯夫妇的手上。

    赵夫人也许是已经和齐霓裙说了,齐云若刚走进去,齐霓裙把一茶杯狠狠扔在他的身上,齐云若皱了皱眉,低下头用手掸开黏在自己胸前的茶叶。

    齐霓裙气得发抖,说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齐云若,我倒真的是小瞧了你,你每次都能叫我这么吃惊。”

    齐云若看着赵夫人,赵夫人脸色不比齐霓裙好多少,看起来很想冲过来自己给齐云若几巴掌,她冷冷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齐云若道:“你们怎么会这么生气呢?连我都没有生气,夫人,是你们把我的东西随意分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

    齐霓裙尖声道:“贱人,那是我的!”

    赵夫人冷笑道:“果然是贱人生的贱/种,看看你没出息那样子,能把东西给裙儿陪嫁进皇家,是你那贱人娘的福气。”

    齐云若怒道:“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娘!”

    赵夫人道:“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那个贱人!我们齐家怎么也不会落入这个田地!你不知道当初齐家率齐家军时是何等的风光,齐家是京城第一门第,就算是哪个王爷见了老太爷和老爷都要恭恭敬敬的!你看现在呢?现在呢!老爷现在当着四品的小官,杉儿投身科举,现在还是七品!齐家这一辈子就这样没落下去了,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们母子!”

    赵夫人歇斯底里地喊,齐云若却平静了下来,他看着赵夫人道:“从大康建/国,齐家不断受着帝王猜疑,每一代的紫阳伯需要用生命才能洗刷去齐家被清算的风险,夫人,齐家的落败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

    赵夫人冷冷地看着他,“就算你再有理由为你们开脱,你娘也是存着坏心来的,先是勾引了伯爷,再是把齐家军的秘密泄露了出去。”

    齐云若道:“是我娘问了,紫阳伯就说了么?这难道只怪在我们母子身上?一切都是紫阳伯自己惹出来的!”

    齐霓裙冷哼一声,“别什么都怪在父亲身上,如果不是你们母子,紫阳伯府根本不会到如今地步!”

    赵夫人则道:“你根本不知道,紫阳伯府辉煌的时候,年年有数不尽的珍宝从各处送来,紫阳伯府名下的田庄、商铺数之不尽。而我们的军权被夺后,紫阳伯府一落千丈,都是你们母子害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要回那些东西......”赵夫人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看着齐云若,“这些本就应该是紫阳伯府的!”

    “......这全部都是你为你自己的贪婪找的借口。”齐云若缓缓道。

    一个不算完整的故事的框架终于在齐云若面前慢慢展开,数年前,知雅楼的水玲珑也许是带着什么目的接近了紫阳伯齐肃萧,孝中嫖/娼只是个引子,紫阳伯世代掌握的一个关键筹码也到了水玲珑手上,所以皇上这么容易就把齐家的军权夺回,把齐家军打乱分散给各处。

    齐云若想起水玲珑临终前的场景,想起这么多年齐肃萧不管不问,漠视他,任由他被伯府的人欺凌,最后把自己打发出去,自己不再是紫阳伯府的人。

    ......可是齐云若觉得,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

    齐云若看着赵夫人,语气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平静,他问道:“夫人,你觉得我母亲接近紫阳伯的目的,紫阳伯知道么?”

    赵夫人浑身一僵,齐云若看着她,“你们知道我母亲身后的人是谁么?”

    赵夫人身体有些颤抖,齐霓裙不解地看着她,齐云若忽然能把事情贯穿起来了,他不相信一个女子的举动,真的能迷惑了继承了多代紫阳伯意志的齐肃萧,就算是在齐家没有了军权后,齐肃萧仍然会到青枝胡同那里,只是随着时日久远,他厌倦了水玲珑,或许是终于开始恨她,所以就算是在水玲珑病危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而是守着自己生病的爱女。

    “我母亲,是为皇上做事的......”齐云若没有悲伤,只是叹息。

    这也许是皇家和齐家的博弈,可是最终只有水玲珑一个人走进了死局。

    紫阳伯到底没有动心,可是水玲珑念着“齐肃萧,你负我”,念着这一句话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多年前水玲珑在知雅楼接受皇上的命令,她本该守着本心冷静地完成任务,可是却真的爱上了那个年少郁郁的新任紫阳伯,他不能像父辈们那样永守疆场,早年在西北跟着父亲镇守边关是他最深刻难以释怀的回忆,可是当齐冉齐将军死后,他意识到自己无法与皇权抗争,于是他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水玲珑。

    他放任水玲珑从自己这里探听消息,放任言官弹劾自己给皇上理由,放任水玲珑对他的迷恋越来越深。

    他比齐云若想的远远都要恶毒,他让水玲珑越来越爱他却离开她,他让水玲珑的儿子以最低贱的身份来到皇上的儿子身边,让他一辈子不能翻身——他要让皇上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齐云若看着赵夫人,问道:“这是谁的主意?你们刻意卖了我母亲的仆婢,把属于我的财产带到了紫阳伯府,夫人,你知道,你们其实没有任何理由霸占属于我的东西。”

    赵夫人嘲笑道:“一个妓/女的东西,你说她怎么积攒出这么多的财物来的?”

    齐云若愤恨道:“一个妓/女的东西,你嫌脏么?那么你还把这些肮脏的东西留住,给你自己的女儿?”

    赵夫人一时哑然,齐霓裙没有弄清楚整个事情始末,她只知道如果自己的嫁妆要让给别人,这是极大的耻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耻笑她——就算齐云若没有要回东西,只是把事情宣扬出去,别人都知道自己的嫁妆中竟然会有妓/女积攒的宝贝,自己也不能出去见人了,她不假思索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齐云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齐霓裙屋里却没有动静,齐云若没有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齐霓裙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王爷......”

    李琛走进来,冷冷道:“王妃,你要抓起谁来?”

    季桓进宫述职后回府,前院的人送来拜帖,他一看拜帖上的名讳,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之后马上明白过来,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看完帖子,他吩咐自己的小厮,尽早地叫厨房做好宴席的准备,三日后务必妥当地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客人。这封帖子是送给季府的主人季寒松的,季寒松看过以后派人送了来,不久后季寒松背着手走来,对季桓道:“后日,为父还宴请了你外祖父,到时候莫冲突了才好。”

    季桓手顿了顿,而后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季寒松坐下来,轻叹一声,“现在皇上允了淳王回府自省,司德与夫人都自尽而亡,情势对淳王可毫不乐观啊。”

    季桓刚回京,对这些事情并不知分了解,皱眉道:“可无论发生什么,淳王功绩不会被抹除。”

    季寒松道:“正是因为淳王功大,现在才有各方势力纷纷落井下石,不给淳王喘息的机会......这个齐玉泽,莫不就是......”季寒松没有说完,季桓曾入淳王府的事情,在这父子间是不能提及的禁区。

    可是季桓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小齐在西北为淳王立下汗马功劳,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小齐聪慧果断,性格温和,现在又有了官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季寒松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季桓道:“父亲有什么直接说吧。”

    季寒松轻咳一声道:“是你妹妹前几日送回一封信,王爷把大少爷带到了前院去,和这个齐长史同居一室,你妹妹深感不安。”

    季桓皱眉道:“父亲是什么意思?”按季桓的想法,靖儿在季茹身边学不到什么好,在小齐身边倒是不错。

    季寒松道:“你妹妹想让你跟王爷说,不要把靖儿与......多接触,那是个妓/女养的孩子,十来岁开始伺候男人,性情必然不与常人一般,靖儿是淳王长子,身份尊贵,这个......”

    季桓冷冷地打断他,“季茹既然这么想,怎么自己不跟王爷说?”

    季寒松唯独不敢对长子疾声厉色,只道:“你妹妹说,现在齐玉泽很能留住王爷的心,后院如今等闲见不到王爷一面,她又进不得墨莲院,连见儿子一面都很难......”

    季桓看着季寒松,声音冷淡道:“妹妹是什么人,父亲比我清楚!她若是贤良淑德,王爷怎会逐渐远了她,只是她从来只会埋怨别人,从不觉是自己的过错,父亲!那些话我原不想再提,当年她一意孤行,联合夫人拉我进府,后来王爷不再喜欢她,她一直觉得是我的错,您觉得呢?!小齐境遇同样悲惨,可是这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如果可以,谁不想在父母宠爱下,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有人想活在仇恨和痛苦里,如果给小齐一个机会,小齐会比任何人都走得远!”

    季寒松沉默许久,缓缓道:“茹儿是你母亲第一个孩子,难免娇宠了。”

    季桓冷冷道:“夫人娇宠季茹十几年,可是季茹却时常叫我心惊胆战,季家是和她牵连在一起的,如果以后季家被她连累,父亲有后悔的时候。”

    季寒松道:“不至于,不止如此。”

    季桓没有再说话。

    季寒松长叹一声,道:“再怎么样,茹儿也生育了王爷的长子。”

    季桓想说自己的母亲生育了自己,自己也是长子,可是最终他没有说出口。季桓方才那番话,是说小齐,更是说他自己,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以佞幸立身,可是他早已站在了淳王身后的船上,注定会凭着当年的关系走到季家人望尘莫及的高峰。

    这是他早已选择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