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刺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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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

    皇家的水深谁不知道,自古皇家就没有干干净净坐上皇位的人。

    钟亦文直接白了张昭丰一眼:“我的意思是让你去找安乐王和安乐王妃谈正事,我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翰林,有什么资格和你这南蛮地区四大首领之一的人谈正事,你说对吧?”

    张昭丰似惋惜一般的摇摇头:“看来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哎,长辈们可把你保护的真好!”

    这个事情似乎有点大条啊,钟亦文不知道张昭丰是不是知晓一些他不清楚的内幕。钟亦文有点怀疑,先前是关于安乐王妃以及先皇后林氏的事情,他一直被逼到了门上,才搞清楚关系。如今又是这秦非的这个谁都没有提过的订亲者张昭丰突然出现,还说着一些钟亦文不太明白的暗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钟亦文感觉自己被人小看了,他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又怎么样,有必要这样看着他吗?

    “我想长辈们也是不希望当家的再扯进那些陈年旧事,想让当家的简简单单的过完这一生,所以才没有告知这些事情。”秦非难得口齿伶俐,帮了钟亦文回答。

    钟亦文乐了,秦非这个样子,根本就是在维护他嘛,干脆的附和:“就是,那些陈年旧事,我才没有兴趣知道。你看看你,了解那些又怎么样,暂时偏安于一隅不说,还要日夜担心被人讨伐。来个燕国还要藏头躲尾,有什么好得意的?”

    张昭丰被钟亦文和秦非的话气的真的是哭笑不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呵……你们两个有必要这么同仇敌忾的针对我吗?我可以告诉你们,若说真的和你们有嫌隙的,绝对不可能是我!”

    你送了那订婚书上门,是觉得好玩的吗?

    这或许就是他们两人的差别。钟亦文永远将家人放在第一位,谁想来破坏他和秦非,那就是他们的敌人。而张昭丰的重点却是在那些大事上,否则面对已经嫁人的订亲对象秦非,他也不应该如此态度。

    “啊,对了!”张昭丰不知道想到什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接到扬州那边的消息。听说这些天你们钟家遇上了大麻烦,要将在州府的钟家主宅给出兑出去。你的奶阿么陈氏和三叔已经被官府缉拿,估计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啊?”钟亦文大吃一惊,“你说的可是真的?”

    钟亦文一直和远在钟家村的福管家以及何江海联系不断,至今并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州府钟家的事情。但是想想钟家村和州府的距离,估计那边的消息要传到钟家村估计也要半个月上下。再等消息送到京都他们手中,还要再加上几天,他还没有接到这个消息也是正常。

    陈氏和他三叔两人鼠目寸光,自以为是什么经商奇才,手握了大权也掩饰不住那股小家子气。州府钟家在陈氏的手中之后,表面上还不错,那也是钟家祖上积累下来的功德。后面做的那些生意,干的那些事情,直到现在才被人扒出来已经是他们走了狗屎运。如今燕国上下商法的实施已经被广泛接受,就州府钟家那种做生意的方式,不出事才怪。钟亦文本着孝道,没敢直接对他们出手,原本打算先远远的避着,之后再慢慢想办法治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自己先自掘坟墓。

    钟亦文决定回去之后就给福管家和何江海发信,让他们去村子里和其他人特别是里正吹吹风,绝对不能让州府钟家的其他人出兑了主宅之后回钟家村,进不了钟家村就住不进他们钟家村的宅子。嗯,最好将其中的弊端全部罗列出来,这事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他钟亦文出的主意。有何江海在,这事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另外,还要发信给陈一诺,让他出面去买下钟家的祖宅。这家伙如今已经是燕国数得上名号的大商户,改了先前的奴籍,现在正在和以前的老仇人雍州知府角力。虽然不喜欢州府钟家,但是钟家的祖宅绝对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就当是他占了人家子孙的身体,为人家保存这一点家业吧。这钟家祖宅拿下来之后,钟亦文打算直接挂在小辰的名下,燕国不成文的传统本来就应该是长子继承祖宅,也算是物归原主。

    回去之后还要和陈管家说一声,拒绝接收任何扬州来的陌生信件,还要拒绝的让人说不出任何不对。反正州府钟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就算以后被人翻出来,那钟亦文也有借口说不知道。

    只一会儿,钟亦文已经将后面要做的事情准备的妥妥当当,总之一句话,除了让陈一诺买下钟家祖宅,其他的他一概不理,直接袖手旁观。

    张昭丰看看钟亦文的样子,似乎没有想到钟亦文听到这个消息会这么镇定,好奇道:“外面不是说,你钟亦文是一个大孝子吗?”

    钟亦文也没打算在这里继续装,反正张家人肯定也不会喜欢陈氏:“传闻而已,我的亲奶阿么是张氏!”

    “哦?”张昭丰挑眉,感慨道,“想不到啊!”

    废话!除了真正亲近之人,钟亦文可没在外面表示出任何对州府钟家的不满。即使当初胡搅蛮缠装疯卖傻坑了州府钟家一把,还顺利分家分宗,但其他人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说明钟亦文对陈氏不满。

    “行了,如果这就是今天的正事,我已经知道了!”钟亦文已经有点不耐烦,看着张昭丰那副邪气危险的样子,他就有一点压不住火气,压根没有平常的冷静。

    张昭丰勾唇低笑,愣是让钟亦文重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对这个危险的家伙。

    “你难道不好奇,你们钟家这么快落败的原因吗?”

    这个其实钟亦文还真的不好奇。州府钟家这些年树敌无数,谁知道他们栽在了谁的手上。但是,听张昭丰的口气,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昭丰很爽快的摇头。钟亦文很想拍死他。

    “不过,我知道这其中的幕后黑手是谁哦?”张昭丰又抛出一个诱饵,标准的就是等着钟亦文上钩。

    钟亦文黑了脸:“是谁?”

    “钟亦朗!”张昭丰爽快的给出答案。

    钟亦文无语望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钟亦文从何江海他们传来的信中知晓,钟亦朗在三叔公死后,第二年年初就离开了钟家村之后杳无音信。如今,仅仅三年时间,钟亦朗能够灭了州府钟家,该感慨这孩子果然没有被他和何江海看错吗?

    “他哪来的助力?”这一点钟亦文很好奇。钟亦朗孤身一人,也没听说他的消息,怎么就能和州府钟家直接杠上。

    张昭丰朝着钟亦文笑了笑,也没有隐瞒:“他是现任扬州知府的学生,你说呢?”

    原来如此!钟亦文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嗯,那个扬州知府眼光不错!”

    张昭丰没有想到钟亦文最终会是这样的评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是坐在一旁,一直听他们交谈的秦非,也被钟亦文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的哭笑不得。

    “钟亦文,你可要小心了,钟亦朗很危险!”张昭丰笑过之后,突然提醒了一句。

    什么意思?钟亦文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以为张昭丰的意思是小心钟亦朗报复了州府钟家还不够,早晚还会找上他钟亦文。直到很久之后,钟亦文才知道张昭丰此刻的提醒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亦文承了张昭丰的这一句提醒,点头:“好,我知道了!现在,该说说你今天找我出来的真正目的了吧!”

    钟亦文才不会相信张昭丰找他出来,只是为了告知他州府钟家的事情,这家伙绝对不会是那么好心的人。先是将王氏他们这几个证人送给他,现在又是讲到州府钟家以及幕后黑手钟亦朗的事情,张昭丰明显就是在向他示好。前面的施恩越大,就表示张昭丰所谋求的也越大,钟亦文不敢掉以轻心。

    “帮我揭穿安乐王和安乐王妃的真面目,我要他们两人身败名裂!”张昭丰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果然张昭丰找上他没安好心!

    钟亦文惊讶的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钟亦文和安乐王因为之前碧游郡主的事情有间隙,那是只要有心都能查到的事情。恐怕这也是张昭丰会找上他的原因之一。但是钟亦文相信,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这其中肯定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钟亦文得罪了安乐王府,又和于家不和,和李家的关系只保持一个李章,唯一稍微好一点的估计就是沈营大人,钟亦文现在所依仗的就是圣上的恩宠。但自古伴君如伴虎,钟亦文也担心有朝一日被圣上厌弃,他的结局几乎毋庸置疑。张昭丰的提议其实让钟亦文很心动,如果能够灭了安乐王,三皇子又不能继位,钟亦文感觉自己的将来才能有保证。但是安乐王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么多年来圣上对他信任有加,哪怕就是两年前发生碧游郡主的事情,后来他甚至当着圣上的面杀人,也没让圣上过多追究。想要对付安乐王,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可以暂时不用回答,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张昭丰一副为钟亦文着想的样子提议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会被扯进来,没有可能逃脱!”

    张昭丰的话简直就是一句魔咒,让钟亦文忐忑不已。

    二更(番外)

    那一年的冬天,徐州州府城内飘着漫天的大雪,一个年轻的书生着急的站在医馆门口苦苦哀求。

    “走走走,一文钱没有,还敢叫我们的大夫去那么远的地方出诊!”医馆的小伙计一脸不屑的看着年轻书生。那意思根本就是把这年青书生当成了一个穷书生,生怕人家付不起那看诊的费用。

    年轻书生拉着小伙计求情:“我真的不是付不起医药费,只是出门太着急忘记带钱袋。我阿么突然晕倒,还请你们的大夫赶紧帮忙去看看!”

    小伙计一把将人直接推倒在了雪地里:“你这样的人,我们医馆可是看多了。要么现在回家拿钱,要么就赶紧走人!”

    年轻书生愣愣的看着小伙计,没有想到医馆竟会如此的现实。他曹家在徐州州府也算是小有名声,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人,居然会有这么一天,被人直接推出门外,这种屈辱让他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小伙计进了医馆后,还故意将医馆的大门直接给关上。

    雪越下越大,不大一会儿功夫,年轻书生的头上身上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他自己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人情冷暖就是这么现实。

    “你这人,怎么好好的躺在雪地里?”一把油纸伞挡在了书生的头上,半调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年轻书生脸上一躁,赶紧坐了起来。这才看见和他搭话的是一个年纪不算很大的小哥儿,眉眼弯弯带着笑意。最让人过目难忘的还是小哥儿身上的装扮,一身都是火红色的毛皮衣物,腰间挂着一根黑色长鞭,看上去英气勃勃。

    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这样一次偶遇,会让他们从此以后辛酸纠缠一辈子。

    “我……”

    “啊,我知道了!”年轻书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哥儿就突然大叫了起来,“你是来看大夫的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年轻书生追问道。

    小哥儿微微一笑:“这家医馆出了名的黑,大夫的医术不怎么样,还只知道死要银两,像你这样的人在这医馆门口一年没有十个八个,也不少。走吧,起来,我带你去找一个真正医术高明又喜欢救死扶伤的大夫。”

    年轻书生不知道怎么就相信了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小哥儿,并且跟在小哥儿的身后走过了好几条巷子,才终于找到了小哥儿口中的那个大夫,居然是一个杂役班的班主。

    等到他将那杂役班的班主请到门上给阿么看完了病,确信这班主并不是普通的江湖骗子,而是真的医术不凡之后,年轻书生才想起来那个好心的小哥儿,却没想那小哥儿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连小哥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清楚,更不要说询问人家的名字和住的地方。

    年轻书生自此在心中惦记上了那个小哥儿,并且不止一次在梦中记起,那漫天雪花中,唯一的颜色就是撑着油纸伞缓缓而来的那一抹火红色。

    年轻书生的反常,连他的爹么和教他的先生都发现了,问他是什么原因。年轻书生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再见到那个小哥儿,然后问一问小哥儿的名字。少年人的相思最是简单,也最浓烈。

    次年,年轻书生考中了秀才,进了州府内最好的书院继续读书。在学院内,他结识了不少同窗,其中关系最好的当属书院院长最心爱的学生。年轻书生对这个脾气温和良善的同窗印象非常好,那个同窗也愿意和年轻书生亲近,两人渐渐的就成了一对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友。他们俩个人的学识都非常好,很快在书院内风生水起,成了其他人口中的书院双璧。

    若是知晓他们以后会变成三个人的孽缘,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因为当初的相遇相识相知而兴奋不已。

    年轻书生很惊喜,确切的来说应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他居然会在书院下课之后,遇上那个小哥儿。年轻书生想都没有想,都直接冲了过去。

    “你,你还记得我吗?”年轻书生不太自信的站在小哥儿面前询问。

    半年多没见,小哥儿的个头似乎又拔高了一些,皮肤也晒成了小麦色,只有那腰间的黑色长鞭依旧挂着没变。

    小哥儿有些迟疑的看着年轻书生,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年轻书生有点失望,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却早已忘记了自己。这种失望就跟大冬天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浑身冰凉。

    半响,小哥儿突然眼睛一亮:“啊,原来是你啊!你敢骗我,明明不是什么穷人,还在医馆门口装可怜!你这个大骗子!”

    年轻书生瞬间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该庆幸人家小哥儿还记得的自己,还是要不好意思被人家小哥儿当成了大骗子。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什么大骗子?”好友的到来帮年轻书生解了围。

    没想到好友和那个小哥儿居然认识,由他帮忙,年轻书生总算将那一日医馆前的事情解释了清楚。小哥儿很大方,直接表示是他错了,想太多了,把年轻书生当成了骗子。

    和小哥儿再次相遇之后,年轻书生终于知晓了他的姓名,并且才知晓他居然是城内唯一一家镖局当家的小哥儿。虽然年纪不大,却经常要和爹么哥哥一起出门押镖,一年下来留在徐州州府的时间,也不会有两三个个月。这一回就是他从年后出门,才刚刚到家。

    年轻书生很高兴,这样表示他这一段时间都能有机会见到小哥儿。

    打这之后,年轻书生就开始每日约人出门。一开始是三个人一起,但过了几日好友就觉得太浪费读书的时间,之后就只有年轻书生和小哥儿两人一同出门。那是他们唯一幸福的日子,他们一起将徐州州府内大大小小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个遍。

    等到一个月之后,小哥儿表示自己即将出门押镖,可能要长时间不见的时候,年轻书生此刻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干脆和小哥儿谈起了将来,愿意请媒人上门提亲。

    小哥儿似乎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年轻书生,好半天才有点不知所措的说:“我其实早已经订了娃娃亲!”

    这绝对是晴天霹雳!

    年轻书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傻了,特别是听到小哥儿说他订亲的对象,就是他在书院的同窗好友的时候,年轻书生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连他自己是怎么送走了小哥儿,怎么回到自己家中的都不清楚。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脸上微笑,心中却是在淌血,违心的说了一句:“哦,那就算了,恭喜你们!”

    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一方是自己心爱的人,另一方却又是自己的好友,年轻书生一段时间内甚至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两人。他看到小哥儿从那之后开始故意疏远自己,又看到好友不经意间炫耀小哥儿的贴心,这样的感觉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原本和好友定好等到下一届再一起去参加乡试,年轻书生却不想再等,一直赶到了路途遥远的扬州州府参加了当年的乡试,中举之后又前往京都参加了会试,直到金榜题名,入了翰林院。

    等年轻书生入翰林的第二年,收到了好友成亲的礼帖。那一晚,他喝了一整夜的酒,第二日一早红着眼睛去跟翰林院掌院请了半个月的假期,不远千里回了徐州。

    婚礼上,书生抢光了新郎的所有风头,一点也没有翰林院学士的架子,和其他几个书院的同窗又笑又闹,拦着新郎喝了一杯又一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和这欢乐的喜宴气氛格格不入。那入眼的大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眼,就像他心中一滴一滴往下滴落的鲜血一样。

    三年翰林院学习满后,书生回了徐州为官。而他的好友应届殿试高中之后,并没有入翰林,而是申请回了他们以前读书的书院任职。

    书生打算将家中原先他的书房收拾之后,当成今后办公的地方,却在书桌的角落里收拾到了一个只属了他名字的信封。他一看那上面的字迹,就觉得浑身血液上涌,看完之中的信件,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书生急急忙忙叫来了家中的管家,询问这封书信是什么怎么来的。

    他们家中的信件并不多,管家记得还很清楚:“这封信是三年前,驿站的人送过来的。当时少爷你去了扬州参加会试,之后又直接去了京都准备会试,并没有传什么消息回来,所以这信就一直放在了这里。”

    书信是小哥儿送过来的,内容也很简单,说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感情,如果书生还愿意和他在一起的话,他愿意和书生一起去争取解除之前订下的亲事。

    书生潸然泪下,为自己错过的缘分,也为自己没有结果的爱恋。这封信他整整晚了三年才看见,自己当初一味逃避,甚至连争取都没有争取,终究还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