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倾国倾城

绞刑架下的祈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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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巳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天有异象。’

    张玄手持毫笔,在自己记录天象的本子上写完此句,便将毫笔扔于一旁,扭头再观天象。

    在观星台的东边,数十枚橙红色的星子漂浮于天空之上,悬停在银盘般的圆月旁。今夜无风无云,在银亮的月光映照下,众星辰本当隐其光辉,可这些橙红色的星子却犹如异星,在明月之畔依然丝毫不掩锋芒。

    张玄凝视橙星升起的方向,心中惊骇莫名。

    七星护法,无风无云,这是有人要渡劫?

    莫不是国子监里有哪位大儒已经得道,马上就要飞升?

    张玄难掩心中激动之情,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脱□上的绿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请出了自己的道家法服。

    若真是道友,自然不能用俗家身份去见。

    一番整理后,张玄头戴偃月冠,身穿冲虚袍,外罩混元鹤麾,脚蹬云霞朱履,摘了墙上挂着的雌雄双剑背于身后,大步走出房门。

    张玄从小就在龙虎山上听各种祖师飞升得道的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有一位飞升的。如今有人在天官诞这天在京城中飞升,简直是天赐的机缘。

    他穿的是正一派四品道官的正式服装,若是同道中人,一望便可得知。

    他只希望能赶在那位大儒升天之前聆听训示一二,才不枉了他一份机缘。

    只是他疾走片刻后,再抬头,却发现天上的橙星越来越多,俨然有与日月争辉之意。他仰着头,满脸呆滞地看着天空。

    这……这是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在飞升吗?

    “李生,你那还有孔明灯没有,给我一个?”

    “没了,齐邵不是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吗?你的祭词写的是什么?”

    “别说了,天太冷,手抖了下,一下子把灯面写花了。”

    “没事,我看看。这样,把这个字这样……改一下……。好了,这样就行了!”那学子素有急智,这次又帮了他一次,立刻得意地凑出手去,“谢谢我呗?”

    “谢,十分谢,非常谢。”默默在他掌心放上一个铜板。

    话说齐邵那天从邱老太君府上商议过“孔明灯”之事后,就兴冲冲地跑去了国子监。

    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达官显贵之后不同,寒门子弟若是过年不回家的,依然住在国子监里。若是要找他们,回国子监绝对没错。

    待齐邵将“孔明灯”的事情与这群寒门学子们一说,又放了一盏给他们看过,所有人都纷纷支持。倒不光为了那些润笔费用,更是为了成全那祈福之举。

    这些留下来的寒门子弟里,大多都是贫苦出身,也有许多是佃户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每次一出现天灾,百姓们的生活会变得多么辛苦。

    还有些人出身并不贫寒,却是通汾二州的子弟,因大雪封路而归不得家的。这些人此时正心忧家乡的灾情,恨不得孔明灯能够带着他们的思念,一路飞回家中才好。

    齐邵的计划是先在国子监门口主持一场小祭,在祭过天地、老君之后,再祭祀遇难的亡灵,点燃祈福的孔明灯。

    等孔明灯升上天后,再和去年一样,去东西二市出售这种会飞的灯笼。

    他想的很周全,宣传的也很到位,于是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东城的国子监街上,开始不停的涌入各种看热闹的人。

    华灯初上之时,众学子祭拜过后,亲手点燃了孔明灯上沾着煤油的粗布。国子监之上突然腾起数十枚火灯,除了有一枚坠下,被早有准备的太学生们用水枪扑灭,其余全部升空。

    今夜并没有起风,这些孔明灯飘上半空,像是投奔天空的怀抱一般不停地往夜空升去,引来一阵惊叹。

    这些升空的火灯越飞越高,渐渐吸引了全城人的视线。有些人早早就出来看灯,现在看见国子监的方向出现无数会飞的灯火,立刻往那边方向而去。

    这世上的人爱扎堆凑热闹,古今中外皆同。一时间,全城的人都开始往国子监方向挤,也亏了齐邵提前通知了京兆府的差吏来主持秩序,严防失火,不然一干学子,怕是要被围观的人群给挤成纸片人。

    齐邵见人越来越多,心里也一阵发慌。他想过会引起轰动,却没想过这孔明灯集体放对老百姓的吸引力大到这般地步。

    齐邵并不明白,越是不识字的百姓,对这些东西越是迷信。尤其是大灾过后,天又有异象,总是会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齐邵是看过李锐的《三国演义》,邱老太君的注解中有对这个东西的详细描述,他才知道这是何物,其他人最多知道这种灯,就如知道木牛流马一样,却不知道究竟长什么样,到底怎么飞。

    见这些人就差没上来抢那最后几盏灯了,齐邵连忙大声说清了这孔明灯的特点和寄托思念和祝福的意义,又亲自燃放了一盏写满祭文的孔明灯,最后说道:

    “此地是先贤和大儒教授知识的场所,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所以才在这里祭祀。国子监并不是贩卖东西的地方,若大家也想亲手放一盏‘孔明灯’,不如移步东西二市,东西二市的中心位置都有京兆府特意为我们搭的‘放灯台’,若各位也有想要祝福的亲友,却不识字的,也可以找我们这些学子帮忙题字。”

    咳咳,不过笔墨和灯是要本钱的。你懂得。

    见这群百姓的狂热还没有下去,且有越来越多的态势,国子监一群弄出祭祀风潮的学子们赶紧调头就跑,一口气冲进了国子监里。

    “呼,呼,吓死人了,现在怎么办?”赵聃看着齐邵,“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躲着?”

    几个学子都拿疑惑的眼神看着齐邵。

    “怎么可能!我还和邱老太君与李锐他们约好了在西市见呢。我们还得去为别人‘送祝福’不是吗。”齐邵窃笑了一下。“嘿嘿,我早预计到了这种情况,让我爹给我在国子监开了个偏门。我们走!”

    “有个国子监祭酒的爹真好啊,这大晚上还能大开方便之门。”国子监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入内,到了傍晚就关闭所有偏门,正门进出还要登记,是以许多学子怕麻烦,虽然本朝东西二市没有宵禁,他们晚上也不怎么出去。

    “得了吧,别酸了。人家齐邵又没有借偏门之便去找过什么美娇娘。”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过呢?说不定齐邵真有过。”

    “齐邵,你自己说!”

    “这个……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京兆府的兄弟们,不好意思了,多挡段时间,帮他们在外面多宣传下吧。

    回头请你们喝酒!

    话说信国府这边,顾卿吃过晚饭就带着两个孙儿和一干丫鬟婆子动了身。

    自上次中秋灯节的事情,李茂已经吩咐过家将们,若是老太太出门,至少要跟上三十个家将。这些家将听从信国公的命令,一到顾卿要点家人出门,立刻一群人提早去了门前待命。

    再加上丫头、婆子、李锐、李铭,李钧,顾卿表示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出去赏灯的,倒像是出去打群架的。

    她和三个孙子到了门口,正准备上车,却看见身边有个小丫头指着天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顾卿和其他人抬头一看,正是数十盏孔明灯漂浮在夜空之中。

    一时间,恍若星子降临。

    顾卿在现代时已经看惯了孔明灯漫天的情景。她家住在江边,又是高层,有时候遇见佳节,经常能见到江面上方浩浩荡荡的孔明灯漂浮在天空中的情景。

    到了古代,依然能看到熟悉的情景,在现代时的无数片段一下子就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子是一群朋友围在江边放着各种类型的烟花,然后再放上一盏孔明灯祈福;一会儿是她和妈妈站在家中的阳台上看着渐渐飘远的孔明灯。

    妈妈会絮絮叨叨地说“啊别掉下来烧了江对岸的农田”,爸爸边看抗日雷剧边说“没文化,火烧完了没热空气了才会掉下来,拿什么烧田”,然后惹得妈妈一阵粉拳伺候……

    顾卿看着已经飘在圆月附近的孔明灯,此情此景,实在惑人。她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着李白的千古名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啊李白,你可知如今已经有“今人”见到了“古时月”呢。

    “奶奶?你不上车吗?”李小呆挠了挠头。

    奶奶怎么看着月亮发呆?孔明灯不是她先做给他们玩的吗?还会看到发呆?

    “哦,没什么。”顾卿迅速回了神。“上车吧。”

    李锐疑惑的看了顾卿一眼。奶奶刚才读的是什么?奶奶也会吟诗吗?

    ‘大概奶奶听爹或者爷爷读过的吧。’

    李锐很快打消了疑虑,也登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驶向西市。此时西市的天空中已经开始陆续出现了孔明灯,越来越多的人往西市的中央涌去。

    顾卿原本想要乘马车直接入市,因为西市的道路非常的宽敞。可是顾卿却没意料到西市的拥挤程度。由于人越来越多,若是乘马车,怕是多有不便,没看到前面还有辆马车被堵得动都动不了吗?

    而且顾卿担心万一有行人摔倒在马车旁,怕是还要出事,于是她命令家人就在西市口停下马车,一群人步行入市。

    待他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挤到齐邵他们预先搭设的“放灯台”时,顾卿已经只能长叹一口气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围着放灯台,京兆府划了一个大大的地方出来,用竹栏围住,又派了一些人在外围看着。

    里面的学子各个衣冠不整,满头大汗,一旁齐邵的书童小厮不停的在墨墨,旁边里扔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铜板。大箱子旁边守着几个京兆府的差吏,防止有人偷盗。其中有学子不停的从各个桌子上把钱抛进箱子里,免得桌上堆积过多,挡了写字。

    一众学子的桌子前全是买了灯要帮着题字的人,也有人买了灯以后在空的桌子上自行题字的。卖灯的和题字的分在两边,点灯的却都被京兆府的人约束在放灯台上放。

    若是在台子上放,一旦半空中失火掉下,还有专门的人扑灭。若是去了其他地方放,岂不是要惹的满城大火?何况灯掉下来,还要再买,若卖灯的就在旁边……

    嘿嘿。

    放灯台上除了有放灯的人和协助放灯的人,还围了许多小孩子,小孩子高兴的跑来跑去,放灯台上不停的“咚咚咚”作响,犹如擂鼓一般。

    顾卿在家人的簇拥下挤到了内场,看着那“放灯台”上越来越多的人,有些担心地对三兄弟说:“你们看,这台子会不会塌?”

    李锐看了眼“放灯台”。这台子大是大,不过看起来像是那种唱戏的常用的戏台,怕是下面木梁木柱架的不是太牢,若是人多,真搞不好会塌。

    李锐四下一望,在钱箱边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刻和顾卿说:“奶奶莫急,孙儿看到一个熟人,我去吩咐一声,去去就来。”

    那熟悉的人影,正是王油子。

    “王油子,怎么样,最近家中多了个美娘子,是不是很快活啊?”李锐笑着和王油子打了个招呼,再一看他的身上,“唔,看样子你挺心疼你的新娘子,连衣服都舍不得让她洗。看看你这身官衣,怕是从初四那天就没洗过了吧?”

    “这再拍几下,都可以糊墙了。”

    王油子见是李锐来,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待一听得李锐的话,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李锐摸了摸脸。

    王油子看,见没有什么人注意这边,拉着李锐走到一边,低声说:“李大公子,你不来找我,我这几天也要去你的。”

    “哦?找我何事?”

    “大公子,那天你买下来赠与我的那个姑娘,跑了。”

    “跑了?”李锐疑惑的说,“你不是有她的身契吗?逃奴擅自逃跑,抓回来要鞭五十的!”

    不会找他去帮他抓姑娘吧?他可不搀和这些事!

    “这正是奇怪之处。小人一回家,那姑娘就不在了。我自认没有打骂与他,长得也不是丑陋不堪,于是委托西城地头上的朋友细细查探,李大公子,你猜那姑娘最后去了哪儿?”

    “去了哪儿?”

    李锐越听越心惊。若这姑娘并非刻意在那里卖1身求富贵,那就是幕后另有主使,要图谋其他的。那姑娘一开始就赖上他,除了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好图谋的。

    “这个府第倒不显贵,只是这府上主人的嫡姐嫁了晋国公府,嫡子和李大公子你的表姐订了亲。”王油子担心李锐,特地把这户人家打探了一番,果然不是平常人家。

    李锐一听,便知道说的是和张媛表姐定亲的“吴中江家”。他张了张口,复又合上,脸色又青又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大公子,那姑娘行事极其小心,前后变换了四种装束,在西市、东市、外郭绕了一圈,才转到东城。而后扮作一个贩菜的妇人,进的江府。这般谨慎机敏,实在不像是会落到卖身葬父之境地的妇人。”

    王油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贵府要小心江家,小人就怕江家和您舅家结亲另有因缘。小人会帮您时时盯着那江家,若发现那女人出了府,小人就让人把她抓了,送到国公府去。”

    李锐感激地拍了拍王油子的背,“谢谢你,王油子。”

    王油子笑笑,也不多说客套的话。“对了,李大公子来找我是?不会只打个招呼吧?”

    “一是打招呼,二是我祖母……”

    “明白了,我这就多点些兄弟……”

    片刻后,李锐回到了顾卿的身边。而此时的顾卿,正笑眯眯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个面嫩的书生被一群姑娘围着写灯。

    唔,那少年长得真漂亮,难怪这么多人围着。

    这少年年纪轻轻,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长得是眉清目秀,俊雅逸群。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外面罩着件裘衣,看起来并不像是寒门子弟。怕是给齐邵拉壮丁拉出来的。

    “奶奶,那是刑部尚书之子,赵聃。”李锐见顾卿看着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外传过目不忘的赵聃。”

    哦哦哦,想起来了,就是在赈灾时揭露了人冒领,又让差吏们放了那泼皮的少年!

    顾卿见这少年写的满头大汗,周围一众戴着纱笼的姑娘却越围越多,莫名其妙地问:“这少年长得是俊,却比齐邵差一些,为什么齐邵那桌人没多少,这里会有这么多人围着?”

    “噗,怕是被人发现了是那个赵聃。”

    李钧笑着说,“堂祖母,他现在可是众家姑娘的‘梦中情郎’,有情有义有家世,有才有貌有仁心,年纪也不大,又是家中幼子,受尽宠爱,姑娘们自然满心慕之。”

    李钧看了看前面那一堆姑娘,觉得自己全身疙瘩已经快冒出来了,连忙讨饶:“堂祖母,这里实在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堂孙求个情,让我一个人去西市里晃晃……”

    “去哪里晃?哪里都有女人呢。”李铭笑话他说,“别到时晕倒在路边,连府里都回不了,还得我们找你……”

    李钧红了红脸,“要不然,那我就回府去,不扫你们兴了。”

    顾卿笑着说,“你往后站站,让家将们围着你就好了。街上这么热闹。你回去岂不可惜?”说罢让家将围了李钧一圈,不让姑娘们碰到他。

    ‘其实吧……’顾卿搔了搔下巴,心想。‘这里这么多帅哥,若是特意跑上来碰李钧的,搞不好是真爱啊。’

    放灯台下,赵聃一个一个的给姑娘们题诗,要被脂粉味熏的晕过去了。

    “下一个。”他有气无力说道:“要写什么?”

    那一身粉衣,头戴纱笼的小娘子细声细气地道:“请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落款写七娘。”

    赵聃哗哗哗地写完。他今天已经写了太多条这个了,这群姑娘,除了这个没词了吗?

    “承惠四十文。”

    “四十文?旁边写的不都是二十文吗?”

    赵聃狰狞地一笑。

    妈蛋,小爷都快给你看出个花儿来了,不能多算钱吗?

    那姑娘惊得叫丫头丢下四十文,急慌慌的跑了。

    谁说这公子温润如玉的,好吓人!

    “下一个,你要写什么?”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落款写爱娇。”一身藕荷色棉袄的小娘子羞红了脸,不时还瞟几眼赵聃,却发现赵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诺,写好了,承惠四十文。”赵聃无力地扶着额,让后面的书童收钱。

    他实在是没劲再抬头了。今天一晚上全看各种颜色的纱笼了。

    他就不懂了,既然想要和他结实,他也大活人坐在这里,就不能去了纱笼和面纱和他说话吗?这样子鬼知道告白的是大婶还是大妈啊!

    谁会和一堆纱帽看对眼啊亲!想来个良缘都不行啊!

    那小娘子坐了半天,见赵聃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难过的掩面而奔。

    赵聃搓了搓脸,继续拿起笔,闷头道:

    “下一个。要写什么?”

    “唔,我只是看你太辛苦。坐下来和你聊聊天,让你歇歇。”

    “我只卖字,不陪……”赵聃没好气地抬起眼,“咦?”

    待看见面前坐着的是个面目端庄的老太太,身边又站着李锐李铭两兄弟,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赵聃连忙站起身,连手上笔都没有丢掉就长揖行了个晚辈礼。

    “晚辈赵聃,见过李老夫人……”

    妈蛋,能不能不要随便哪个少年都喊她老夫人,成吗?能不能换个称呼?哪怕“太君”也认了啊!能不能不要提“老”啊!

    顾卿默默对天空竖了个凸。

    早知道就叫他提个“老身聊发少年狂,治肾亏,不含糖”。

    落款就写倾国倾城美貌无双的顾卿。

    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穿着一身法袍,正在疾奔的张玄,不小心回头扫了一眼西市的方向。

    然后他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