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Fahrenheit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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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家现在还不敢动朝廷命官,否则温家老大押在京中的家人都全成了可宰割的“肉票”。

    不过他贾珠的姻亲,蓉哥儿的大舅哥方愈可没有“朝廷命官”这道护身符。

    思及此处,贾珠提醒道,“你多小心。筹备、修缮之事,我定当助你。”尤其是帮你及时向圣上告状诉苦,“这回真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

    方愈身负重任,却也没有直接给圣上写密折的资格。

    听得贾珠明确的回护之意,他心中满意:毕竟在生死一刻,只要贾珠肯费心费力周旋片刻,他便有很大机会逃得性命——他即使来了南边,也不是毫无根基人脉可言。即使早早“投靠”了今上,他也惯于凡事儿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贾珠说起“可惜”,他也万分认同,“可惜大驸马不能来,最少要等到明年吧。”大公主有喜且是头胎,听说还有些不稳,大驸马当是万分小心,自然要陪伴左右。

    其实,大驸马石江和他父亲手头的财富,也多是靠着海上贸易赚取而来。随着石家大姑娘晋位为妃,石家虽没能官运亨通,但族人也算“不无小补”,尤其石家的生意越发红火。此番大驸马若能成行,便多了个既懂行,又能给大家遮风挡雨的主心骨。

    方愈极有自知之明:若是让他站在明处,掌管修缮港口事务,凭他的出身便实难服众。

    不到不惑之年便成了东林举足轻重的大海商,他肯南下冒险搏上这么一回,无非是为了给儿女谋个好前程:纵然是皇商,也就称得上“富”,却跟“贵”一点都不沾边。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人,家资百万,也依旧是皇商。女儿想经大选入宫,薛垣谋划了好久不也没能成功?

    因此方愈有感而发,“我能耐有限,尽力而已。万一……只求大人看顾我那一双儿女。”

    贾珠忙道:“何至于此?”不过姻亲这副慈父心肠,也让他微微动容。姑父姑妈对他们兄妹多番护佑,不也是为儿女结个善缘?

    就连曾经一心“上进”的甄应嘉,在圣上登基这小一年里也没少“四处用心”,在碰了不少壁之后终于沉静下来,一门心思也为儿女谋划前程了。

    自己仕途到头,转而悉心培养儿子,也是应有之义。

    贾珠又跟方愈投缘,有感而发之下便主动说起甄应嘉的这番改变。

    方愈也点头道:“甄大人倒是和气,这阵子没少相助。”甄应嘉尽心尽力得让他都有些惊讶,须知这位甄大人可是相当“清高”的。

    自从甄应嘉在当年的大皇子与太子之间摇摆,贾珠直接偏向七皇子,甄府与贾府便不复昔日亲厚。

    同样站队失利的王子腾与甄应嘉同是难兄难弟,两家没少往来,不过王子腾老实认错用心悔改大半年之后还是得了金陵的实职,虽然品级降了点儿。

    甄应嘉却是纹丝没动,依旧是那个虚衔……他要是再猜不着圣上的心思,也白做这么多年的官了。反复思量之下,终于“回心转意”,定要好生再跟贾府亲近:面子可没里子紧要。

    不过如今贾府是由贾珠和贾蓉叔侄俩做主,这二位可不那么好糊弄。贾蓉在禁军任职,已经不是谁都好随意接触的了;而贾珠就在金陵,他虽然不会把亲朋往外赶,却绝不会像他的长辈那般,听了点好话收了点好处,就会提醒帮衬甄家。

    就在甄应嘉琢磨着从何处着手之际,王子腾在冬月悄然到任——说起来王子腾也是好运气。他的前任丁忧,原本他该一直“清闲”直到后年才能就任,结果生生提早到了现在。

    而且王子腾带了妻子一同前来。当初,圣上轻描淡写的处置,不止吓着了王子腾之妻,还让她被她娘家哥嫂好生教训了一通。

    王子腾知道此事,直接让儿媳妇取代妻子执掌起自家中馈,等他该启程赴任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把妻子一齐带走——省得她留在京城,再言语不妥惹着贵妃……就一定让妻子静修去!

    王子腾在自家金陵旧宅安顿下来,他便闷头办差,鲜少往来交际,而他的妻子更是压根出不得门。

    甄应嘉闭门琢磨好一阵,看看王子腾的遭遇,心知贵妃的亲戚圣上似乎都能网开一面,再给一次机会。

    既然“好处”贾珠轻易不肯收,那联姻总能成吧?他的大女儿配给贾宝玉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这个女儿可是精心养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原本打算进宫伴君的。

    若是此事不成,就让自己的儿子甄宝玉在荣府两个庶出的女孩儿之中选上一个。

    于是甄应嘉揣着套宋代孤本,直奔贾珠府上。

    那套孤本弄得贾珠很是动心,听明白甄应嘉的意思,他直截了当道,“弟妹的婚事,贵妃要过问。”他婉拒得也是够厚道了。

    他跟妹妹元春一样,希望宝玉能和黛玉结那秦晋之好。有元春照拂,迎春、探春和惜春三个妹妹前程也差不到哪儿去。说句心里话,甄宝玉这等纨绔,贾珠还真是……瞧不上。

    贵妃十分疼爱宝玉,甄应嘉也有所耳闻。横竖他此来也是表示亲厚之意,结亲一事……退一步想,让两家庶子庶女成亲也成啊。

    此时此刻,猫在温暖如春的景仁宫中的元春,正为明年大选费心思,这会儿正翻看着卷宗。她跟哥哥不谋而合:要是甄应嘉想为甄宝玉求配……那还是算了吧。

    说起两个妹妹的婚事,她打算在圣上那些亲兵之中选个家底殷实,为人可靠的青年——最好别是长子,说给迎春。以迎春的性子,恐怕做不成当家少~奶~奶。

    探春却是个精明伶俐有手段的,不妨从门第高些的人家之中挑个庶子给她。

    听了元春的打算,赵之桢想也不想就应了,还调侃道,“又挖我的墙角。”

    元春一撇嘴,“我已经挖上瘾了呢!”说着,低头把坐在她右腿上的宝儿换到左腿。怎知宝儿“呜呜”两声,伸出小手稳准狠一下子就揪住了亲娘的耳坠。

    臭丫头这一爪子,险些把元春的眼泪都勾了下来。赵之桢见状,连忙上前“解救”爱妃。元春和赵之桢合力,一个捏着女儿的身子,一个小心地掰开女儿的小手……元春揉着自己的耳垂,还不忘把那支坠子赶紧塞进身边的匣子。要不是怕耳坠子扎到女儿,她哪里就舍不得女儿耍玩她的首饰。

    被夺了玩具,宝儿可不甘寂寞,靠着父亲目光悄然转到了哥哥手里的毛笔上。健儿眨了眨眼睛,也赶忙把笔洗干净,交到妹妹手上。

    光哥哥体贴可不算完,小公主乐得露了新长出来的小白牙,趁着父亲一手托着她,一手给母亲看耳朵的功夫,小手一伸一抓,把父亲发髻上的玉簪一下子抽了出来。

    赵之桢只觉脑后一凉,发髻唰地一下……散开。

    宝儿这会儿又丢开毛笔和发簪,一双小手揪起父亲的头发……就不肯撒手了,小嘴儿还不住地嘟囔,“爹,滑。”宝儿已经周岁,早就会往外蹦单字儿了。不巧这个“滑”正是赵之桢所教,还是新近~教~会的。

    发现元春的耳垂只是有点红肿,赵之桢放心之余,无奈地拍拍女儿的小后背,“原本以为只有你娘有本事把你爹我弄得披头散发。”

    元春噎了一下,只得轻哼一声,“又当着孩子的面儿瞎说。”说着,冲着半天没敢说话的健儿一招手,“你临的帖拿给娘瞧瞧。”

    健儿看了眼父亲,露了个大大的小脸,便从桌上拿了字帖,小跑着扑到母亲身前。

    她所出的一双儿女跟父亲几乎天天见,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畏惧父亲。不止健儿由赵之桢亲手教导,如今看来,宝儿跟她哥哥比起来也不差什么——连学说话都是她爹一手包办的。

    那就接着让圣上照看会儿宝儿得了,她把案上卷宗一合,拿过儿子的功课,笑眯眯地夸上一回,再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兴奋的健儿表示他要接着写大字,元春从善如流,握着儿子的小手,教他一笔一划地临起帖来。

    赵之桢眼巴巴地看着元春和健儿母子有说有笑,他的头发依旧在“小祖宗”宝儿手中无人上前“解救”……这就没人管他了啊……

    元春揽着儿子,一手指指自己耳垂,特地还解释道,“我可惹不起咱们宝儿。”

    等这俩小祖宗好不容易都睡了,就轮到赵之桢和元春……有说有笑了:当然,这次也是从元春的娘家亲戚说起。

    话说,赵之桢已经暗中往南方增兵:与王子腾相似的数位“地头蛇”已然服软,他们也能时不时给温家扯一扯后腿。再有为数不少的伶俐密谍仔细打探消息,并监视温家动静——如此准备已经挺说得过去,毕竟大家都没撕破脸不是?

    这阵子王子腾传回的消息,也挺让赵之桢安心:南面当然不是铁板一块,温家对商人们的态度实在不怎么样。

    看完这道折子,元春便问,“温将军不能服众,不正在您意料之中?”

    其实此事,哥哥贾珠也在来信中也说过好几回,毕竟自家也有经商的亲戚。他还专门提醒妹妹,他给圣上的密折……字里行间还是比较委婉的。

    不过舅舅王子腾为了将功折过,不仅说得直白无比,更是不惜亲自上阵:温家与南方商贾大多不睦,且温家在南边行事向来霸道,正可……做些大事栽赃一回!

    看到这里,元春皱了眉头,“这个怎么说?”

    她也算明白了为何舅舅能得昔日大皇子的青眼:单就这份勇气和狠辣,为了投名状都不顾自己的名声,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温家在南边盘剥甚重,”赵之桢摆了摆手,“逼迫商贾之际,百姓也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听说他们和西南那一家子都是靠从粤州出海的商队,积攒下的家底儿。”

    也就是说,除了温家部分经商的族人,还有因为他家而崛起或是捞取了惊人利益的极少数商人,其余人怕是心中的不满已经积压了许久。只不过温家手里有兵,大家敢怒也敢在暗地里嘀咕却没人敢正经出头罢了。

    王子腾便想用这份不满,在南边挑起些“大事”。

    元春闻言,按住赵之桢的肩膀,认真道,“江南税赋重地,经不起折腾。”

    赵之桢笑了笑,“你舅舅八成是为了表个忠心。真要按他所说,他以后的名声还得了?”

    果然他心里有数,元春暗中松了口气,她就怕圣上为了除掉温家不择手段,尤其是刚刚登基,皇位未稳的时候。

    些许耐心他还是有的,赵之桢抬手把元春按回怀中,“别担心,我不心急,我比温家兄弟小上二十多岁,熬也能熬死他们。”言毕,就转过头来,接着道,“你倒是越发爱操心。”

    重建~海~军,重启海运,整顿漕运和盐铁,圣上立志要在登基最初的几年办好这几样大事:而这几条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平定南方。

    圣上的志向元春一览无余,更别提那些人老成精的阁老和重臣们了。

    不过这几件事无一称不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只是表面功夫还就罢了,但只要认真定下新规矩并一丝不苟地推行下去,刚登基一年的圣上准会遭遇……无穷挫折,一旦因此~朝~局不稳,太上皇定会亲自出面阻拦。

    前世,赵之桢正是横扫温家,荡平西南,直至彻底平定了整个南方之后,才立足了威,之后就再没什么人敢跟他阳奉阴违。

    若是按照前世情势来推算,等到这一天到来,圣上还得好生熬上三五年呢。

    前世圣上的心思元春压根沾不着边儿,这辈子她贴身体会过,却觉得圣上太急迫:虽然圣上总是否认,但心里只怕极想一劳永逸。

    说老实话,元春深信赵之桢挥师南下,打温家军和西~南~军全然不是什么问题,但之后呢……打仗容易,收拾战后才要命!万一让江南一片疮痍,圣上这位子也坐不稳了。当然,若是太上皇看不下去,出面阻拦,最后做了完全准备这一仗还打不成,那圣上的声名可想而知,被架空也是板上钉钉。

    因此她还是得劝,元春顺势枕到赵之桢肩上,“我才不爱瞎操心,旁人也轮不到我操心。倒是您,三番五次跟我说您不急,等到出师有名再说……可您越是跟我说这些,我就越觉得您心里就是想拔剑,一刀砍过去。”

    “拔剑一刀砍过去……”赵之桢轻抚额头,半晌后才问,“这么明显啊?”

    心急才爱口误,元春也捂了脸,小声道,“我都看出来了不是?”

    “你看出来哪里稀奇?”赵之桢瞧了她片刻,“难不成还有谁也瞧出来了?”他自知自己的心思瞒不住天下有心人。

    元春答道:“我哥哥。”先“卖”哥哥,她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哥哥贾珠可是初入官场,便坚定地站到了圣上的身边。

    跟赵之桢关起门来说话,只要胡乱评判太上皇和太后,她真是没什么可忌讳的,“自从我祖父去世之后,那些跟我娘家渐渐疏远的人家,在我哥哥到金陵后又……凑了回来。”

    赵之桢还安慰了一句,“捧高踩低,趋炎附势,这有什么稀奇。”

    元春笑道:“正是如此,可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厚道,心虚之下可不加倍孝敬。”

    做官拿孝敬也是司空见惯,但前提是别捞过头捞过界,不该拿的银子切忌乱伸手。

    贾珠算不上清廉的典范,却也是个把持得住的人物。赵之桢若不信任他,也不会把他派到金陵身负重任。因此元春这番话,赵之桢并没多想。

    见圣上神情平和,元春又继续道,“银子我家不缺,他们又一心讨好,我哥哥可不就套了不少要紧的消息出来。”

    赵之桢蹭地坐直身来,“怎么回事?”贾珠可是能给他写密折的,偏偏要借妹子之口来禀告,怎么琢磨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元春牢牢拉住赵之桢的胳膊,老实道,“姑且算是‘风闻’吧。”

    赵之桢眉毛一挑,“无凭无据的事儿你肯和我说?”

    元春直接从身边的小抽屉里取了张信笺,递给赵之桢的同时,还道,“您先过目,看完了我再跟您细说。”

    这信笺上第一条,便是平南王与温家常年~走~私,获利甚剧。

    先说西南的平南王。凭云贵两地自给自足,并撑起三代平南王的野心……这真是痴人说梦。在平南王还没~造~反那些年,他们的商队要么走北路,取道湖广和河东,从北面出关做买卖;要么就是往南,出了大齐经过两个小国,再绕道粤州港出海……须知粤州可是就在温家的眼皮底下……

    这两家自然没少过龃龉。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合,太上皇才放心让温家看着西南——毕竟太上皇再怎么偏心温家,也不会把江山拱手相让。

    不过现在,这两家却隐隐有了联手的意思。

    赵之桢听了元春只言片语的解说,便冷声道,“最后准有人说他们都是情不得已!都是我逼迫太甚!”

    说起制衡之道,赵之桢自然比不过他爹,可骁勇善战这一条却是公认:他必定不会和太上皇一样,隐忍多年耐心布局。凭赵之桢的脾气,觉得不该再姑息的时候准会果断动手。

    君不见他握稳北方兵权之后便悄悄往湖广和江南增兵了吗……他这番作为,自然让温家很是不安,温家都已经深感不安了,平南王哪里会束手待毙?

    元春这回也是为此而专门“告状”,“他们两家起了龃龉是从……”

    赵之桢颔首道:“你不用特地避讳,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我二哥跟费家亲密无间的那阵子?”

    元春眨了眨眼,“您都替我说了。”顿了顿,接着道,“当时,温家二老爷扣了西南的两船货,之后他们就反目了。”

    贴着大齐西边,乃是十余个小国,而西南则是个国力只比大齐稍次的大国,精锐战力并不亚于温家经营多年的“温家军”。

    大齐骑兵彪悍,几乎人尽皆知,而这个大齐的这个厉害邻居自然也有独到之处:他们的弩机就很是不错,关键是他们肯卖,尤其乐意卖给大齐野心勃勃又豪富爽快的平南王……他们巴不得大齐乱起来呢。

    当时平南王暗中可是下了几笔大订单,总共装了四艘商船,却被两广“地头蛇”温家得知消息,见面硬生生吞下一半。

    赵之桢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口问道,“总共装了四船?”

    元春点头应道:“我娘家交好的人家,还有姻亲,”她伸出三根手指,“足足三家传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只说这船上不止有能随身带着的~弓~弩,还有……大物什!”

    交好的人家之中,还有当年姑父林海任盐政时结下的善缘,至于姻亲自是指方愈无疑。而这“大物什”不是指攻城弩,就是守城弩,铠甲武器能算什么大物什?

    赵之桢如何听不明白?虽然他对温家的不臣之心早有耳闻,但嚣张成这样,他又快坐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他看来,元春向来慎重,没谱的事儿她绝不开口,所以“可靠吗”这句话压根没必要再问。

    “因为这四船货,温家和西南那位闹得很不愉快,这才瞒不住人。”话虽如此,但没点本事和根基的大商家定是无缘得知。元春又补充道,“除了这四船货,这些年里断断续续的,他们两家暗中购买~兵~器定不会少。”

    这还用说吗?

    只能说因为大齐的精锐多在北军,赵之桢此时依旧底气甚足——南方十多年来都挺太平,战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太上皇的堂兄~造~反,便是这次平南王的自立。北军年年都要跟北狄人交战数次,大~军~上下战斗力早就练出来了。

    赵之桢此时深吸口气,竟强笑道,“你比我知道得都多。”

    换了别人,听这话还不得立即下跪请罪?可元春愣是从赵之桢身上看出浓浓的自嘲,她轻轻靠住赵之桢的肩膀,“我哥哥信里说,他已经跟您禀报过。”

    赵之桢闻言,又立即坐直了,一抬手招来心腹大太监,令他到书房把近期的密折全都带了过来:贾珠和在金陵的密谍所写的密折赫然摆在了最上面。

    贾珠在密折中说起江南数个海港破旧不堪,于是商贾云集粤州港,其中与温家亲厚的海商获利惊人;他麾下的密谍也回报,方愈召集同行修缮港口,应者甚多。温家在粤州亦有商铺商队,定期出海且次次满载而归。

    刚看到这两封密折时,赵之桢倒也心中快慰:重启海运果然是明智之举。

    如今有了元春的提醒,赵之桢也当起了“事后诸葛”,品出了言外之意:究竟何等获利能让贾珠认作“惊人”?除了盐铁,就剩兵器了!而方愈能大展手脚,也是那些支持他的商人们想出口恶气——温家在两广行事的确比较霸道。

    现在想来,赵之桢也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隐晦:这事儿有人证,但物证不好找了,而能佐证他们所言不虚的两广官员,送进京城的折子又得在中书、内阁走上一遭。赵之桢已经登基小一年,但中书省和内阁官员依旧在太上皇的掌握之中。

    爱妃这几句话真是……余音袅袅。

    赵之桢沉默良久,方道,“你这是劝我当机立断不成?刚刚你不是还不许我心急。”说着,又倚到引枕上,“你哥哥不好直说,让你费心转述,这是吃准了我当着发不出火?”

    元春摇了摇头,“不是说您发不出火,是觉着由我就近劝说……比较方便?”

    赵之桢抚住额头:他也知道元春兄妹两个如此谨慎的原因多半在他父皇身上。他若是不是母后亲手养大,就算他全力救驾,帝位能不能落到他身上也还两说。他父皇选择他,有多少是因为“不得不”,又有几分是“情愿”……自从他战功不断,但在朝中不说投靠的臣子,连声望都挺有限的时候,他就对他父皇不怎么指望了。

    父皇偏心他没辙,横竖他这辈子也有偏心他的可心人儿。

    因此他最多就是心中遗憾,出招时会顾忌父皇颜面,但涉及皇权必然不会想让。不过面对元春,他依旧轻声道,“我再琢磨琢磨。”

    元春也在他身边躺下了,沉默片刻,终于小心翼翼道,“京郊大营里还有~火~器~吗?”

    “有啊。”赵之桢扭头道,“但都快锈没了。”这里的火器专指能手持的那种,原本是用来对付北狄骑兵的,不过考虑到射程、火力以及填充速度……还有那个时不时殃及一大片的炸膛,火器便归入了“鸡肋”之中,这么多年过来,三任帝王都没往这上面投入多少银子。

    只是元春说正事时向来有的放矢,他好奇道,“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圣上书房里的藏书,元春已经能随意翻看。几年下来,不仅书房中兵书读了个差不多,如今甚至能染指军中兵器的图纸了。

    元春道:“到时候,南边海战时,没准儿~火~器~挺好用。”

    赵之桢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瞧了她半晌,忽然抚掌而笑,“妙!”

    他重视骑兵,也关心步军,但~海~军……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划拨了一笔银子,也派了能人修缮港口和船坞而已。

    说穿了,在他眼里,原本~海~军也暂且只有“将来封堵粤州港,阻断温家逃跑后路”这一条用途,上得了台面。

    但元春却直接点醒了他:能满载四船兵器安然回到粤州,商船恐怕早就成了兵舰!南边海盗猖獗,也不是一天两天,关键是这群海盗多是大齐那些不守规矩的商人与沿岸驻军~勾~结,以及监守自盗。

    仔细想想,温家见势不妙,跟他二哥和费家似的,带上财物和族人心腹,一起乘船出海……商队改舰队,压根就是现成的,一点儿不费事儿!就凭如今南~海~海~军的本事,追都未必追得上啊。

    到时候人家在海外寻个大岛,就此扎根,再反过来侵袭粤州港——这打蛇不死的滋味,肯定比现在更让他憋屈!

    元春偏偏在此时又道:“南~海~大都督为人靠得住吗?”

    广大文官对这位新君还在观望之中,但武官却大多觉得圣上很对脾气,这位~南~海~海~军亦在此列:军~人想升官发财,还是得靠打仗,不然光靠资历慢慢熬,那得什么时候?

    显而易见,跟着赵之桢不会没仗可打,自然也不会缺了军功。大齐~海~军虽然多年来都是“后娘养的”,但总归在赵之桢这里,还有点盼头。

    至于在北~海~大都督的牵线之下——就是当初发现了废太子动向,一路追踪,最后还把功劳送给贾蓉的那位,可是在赵之桢登基之前就投靠过来了。之后他更是为同僚南~海~大都督打包票,于是南~海~这位海~军~大统领也暗中归于圣上麾下。

    听了这段渊源,元春也来了精神,“原来如此?您看能在他们那边……都试一试?”大齐只有东面临海,金陵以北称作北海,南面自然叫~南~海了。

    赵之桢好奇道:“这个‘都’是怎么说?”

    元春笑道:“托您的福,我手下这些年添了许多能人。赚不赚银子倒还在其次。万一赔了,您也会给我偷偷补上不是?”

    这话自是“事出有因”。

    元春手下的大管事南下采买的时候,买了个难得的方子,又添置了相应的药材,于是银子有些不趁手,答应旁人的货款略晚了一天,就听相熟的卖家一脸谄媚地表示说银子已经到了——元春手下的管事们就没有谁敢行事嚣张的,他们看起来只是有些靠山,买卖公道的平常商人。

    元春接着道:“我那个管事回京来就跟我念叨,那卖家都像白送了。”

    话说元春手里的产业也就两类,其一是京郊十多个大庄子,其二就是药材。不管是种粮还是贩药,她都没打算赚什么银子,只要不亏损就成:因为价廉物品童叟无欺,赶上天灾,她的管事们还会主动施粥施药,于是元春的几个铺子和庄子名声都很好。

    她越说越直白,“舍财求名,我觉着值当。”随即话锋一转,又回到了赵之桢的问话上,“我让人跟着蓉哥儿他大舅子,雇了两艘船离了京城,往东边转了转。”

    赵之桢哑然失笑,“你是技痒,想去练练手吧?真是雇船?”

    一语中的……元春只得嘀咕道,“甭管是手持的~火~器,还是船上的~大~炮,也是要耗银子的,咱们边上那些岛上盘踞的海盗,不打白不打嘛。我知道那些人背后弯弯绕绕,没个简单的,但有您给我撑腰,我还怕什么呢。”

    赵之桢大笑,“看来你练手练得不赖,这便来和我说了,分明是先斩后奏。”

    元春如今是真不怕他,闻言反而振振有词,“我可是以多赚零花,给咱们闺女攒嫁妆为名,哪个会多嘴?”

    史书上,肯插手政事的妃嫔多了去,但真正能在兵事上说得上话的女子却寥寥无几。满朝文武真并没几人知道元春几乎能在所有事项上给赵之桢出主意。

    赵之桢笑得越发灿烂:他最是欣赏元春的“本真”。如今但凡有点见识,有点身份的,无论男女总是不屑于直言银钱,可实际上这些人中有几个并不贪婪爱财?像元春这样一点都不避讳的,最起码也是心中坦荡,求名不求利。

    言毕,她起身从枕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个上锁的小匣子,元春把里面的小册子郑重交到了赵之桢手上,“正经花了些心思呢。”

    册子很薄,上面关于海战的内容对赵之桢这种打仗的行家来说,一点都不艰难,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彻底看完,随之便是同样一盏茶之久的沉默。

    话说温家之所以花大笔银子去购买大弩机,纯是因为现在的~大~炮虽然在海战以及攻城时伤害惊人,但它又沉又贵……要命的是射程忒短!

    但元春的这本册子里的东西若是经过验证,真地跟文里说得一样好的话,赵之桢心道:贵死也值了!

    元春等赵之桢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她才问道,“您看……可还妥当?”

    赵之桢直白道:“挺好。一会儿我就召他们来议一议,回头北海的舰船修理完了,也拉到海上去打几~炮~试试。”

    元春赶忙拉住赵之桢的胳膊,“我那些手下在海上‘练手’,不会谁都不知晓。不过一众海商之间也勾心斗角,甚至直接刀兵相向……他们说话也不易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

    这番意有所指,赵之桢“照单全收”,听完还道,“你好像还话里有话啊。”

    元春也不含糊:写就小册子之人,正是前朝负责军械官员的后人,改进火器~火~炮全是家传的手艺。

    话说连前朝皇族都能做官了,一个前朝官员的后人身份当然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阻碍。关键是这一家子得罪了赵之桢……他大哥。

    这家人的本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但凡知道了……就连大皇子都要眼红。因此大皇子便吩咐手下好生拉拢这一家子,可惜手下们跋扈惯了,所谓的拉拢就成了巧取豪夺。

    这家人当然不肯了,又躲又藏地好不容易熬到了“变天”。

    怎料昔日的大皇子赵之棣在宫变之后果断服软,并带着自己的心腹归于赵之桢麾下。又因为赵之桢在文臣之中声望手段都略显不足,赵之棣在新君登基后依旧风光不减,且握有想当的实权。

    于是这家人万般无奈之下,透过方愈寻到了元春……这根粗壮的大腿……元春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气度:只要你有真本事,得罪谁我都能替你兜着。

    而这家人的仇家是大皇子妃的亲戚,元春听说直接把这位妯娌拎进宫来说道了一回——前世她得小心应对的人物,如今连打带敲也是轻描淡写,而且压根不怕人家怀恨在心。横竖你恨我倒也罢了,若是露了行迹,我正好顺理成章地收拾你。

    自此之后,这一家子终于安然回京居住了。

    于是这家人兴奋之下小试牛刀,把船上的~火~器和~大~炮~略略改进了一番,元春得了心腹的报告,转过头便跟赵之桢照实说了。

    果不其然,这点事儿在赵之桢看来压根什么也不算:手里没兵也没什么威望的兄弟们,他又真正在意哪一个?

    就在赵之桢吩咐下去,召几位心腹入宫之际,特地把大皇子也叫了出来,这会儿可都已经掌灯了。

    如今的大皇子赵晗最近多了桩烦恼:他妹妹已经有喜了,他这边还没动静。

    其实他还算绷得住,但他那个活泼聪慧,行事又有分寸的媳妇……终归是个没经过太多风浪的年轻姑娘,却未必能像他那般淡定。

    换做平常人家,新婚两年没动静也不稀奇,姑娘出身好的话,婆家也不好太焦急。

    但嫁入皇家,尤其还是嫁给了圣上的嫡长子,一年没有动静赵晗他媳妇心有点乱:好在岳母常进宫宽慰,太后和贵妃也都很和气。

    小两口正相依偎着,你侬我侬呢,赵之桢的大太监忽然到来传达圣上的口谕。赵晗让妻子等他回来,便换了身衣裳,匆匆出门。

    到了他父皇的书房,压根没费什么唇舌,赵晗便得了件要紧的差事。平素他大多数时间都跟父亲理政,边学边做的那种。

    这回他父亲让他跟着北海大都督,看看新火器和新舰船:主要是多看多学。

    赵之桢也是吸取了他二哥的教训,一个在兵事上一无所知,且还任人唯亲的太子,要么被废,要么登基之后也得把国运玩光。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北海大都督登时冷汗就下来了:若是没看好这位爷,我全族就再也好不了了啊!

    赵晗却很兴奋,他受父亲的影响极深,颇有几分重武轻文的意思,好在他一直都没表露出来。

    把北海~海~军暂且交给了儿子,赵之桢继续整顿军务,而元春也开始为明年的大选和小选正经忙碌去了。

    转眼到了年底,贾琏也回了京城,凤姐儿则头回单独应诏进宫探望小姑子——贾琏明年要升六品,还不是闲职,以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挺不得了。

    凤姐儿纵然得意,也不会在元春面前得意忘形。见礼后,她先为姑母王夫人解释了一下:王夫人前几天出门不小心受了寒,身子无甚大恙却也不敢硬撑着进宫。

    这事儿元春自然知道,如今她在娘家可不止陪嫁的亲朋这些耳目了,即便是哥哥一家子到了金陵,宝玉、环儿甚至探春都能给她传话,更别提宁府的蓉哥儿也贴心无比——在元春心里,这个侄儿也只比哥哥略差了那么一点儿。

    母亲无碍,元春并不很担心,打发人送了些药材,又从凤姐儿口中得知正逢年底,母亲也有托病躲清闲之意,便笑着问起其他亲戚的近况。

    二位老爷是彻底赋闲在家,甭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这兄弟里都斗不过自己的儿子。

    横竖衣食无忧,也挺有体面,不用像当初废太子在位那会儿,动不动还得受人勒索,总之日子过得很是悠哉,偶尔有点怨言,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

    元春也是看得明白:二位老爷办正经事的本事有限,但说老实话,他们为恶的本事也……一样不怎么样。

    元春回了趟娘家,直接插手了弟弟妹妹的婚事,二位老爷,尤其是贾赦再如何不满,终究也没敢大放厥词;贾政干脆则是甩了手,反正自己管不了,那就不管了!

    凤姐儿学舌时倒是绘声绘色,却不敢添油加醋。

    她对这个小姑子也是有敬有畏:当初没几个人看好,从一个没品级的王府侍妾,一步步成了后宫之主。

    凤姐儿读得少,却不妨碍她的见识:谁不知道如今的皇后就是个摆设?而能让出身不凡的皇后——那可是生了儿子的皇后,成了摆设,小姑子的手段可见一斑了!

    听完家中各人近况,元春略琢磨了下:迎春还是懦弱了些,她若是有探春的上进刚强劲儿……哪怕一半儿,元春都无需特地为她忧心。

    你还别说,这回凤姐儿还真是带着好人选来的,她小心翼翼道,“回贵妃的话,我们二爷有个下属,二十出头,为人稳重厚道,只是有一条,丧妻,不过无所出。”

    元春眯了眯眼,“既是琏二哥瞧着好,嫂子便多费心好生打听一番,若真是个良配,我便做主了。”

    贾琏特地为了妹子,从驻地请假赶回京城,并给孙家那个什么人套了麻袋暴揍一顿……元春因此对这个堂兄有了少许改观,而且琏二哥总不至于跟他爹似的,不怎么把骨肉亲情放在心上。

    说完迎春,凤姐儿还得替老祖宗和姑妈探一探贵妃的口风,“宝玉明年也十六啦。”

    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家都瞧在眼里。这一对表兄妹经常相约到贾珠的书房里读书——贾珠也没旁的嗜好,就是爱收集古籍善本,他的书房之中可有不少连林海都挺稀罕的孤本。

    贾珠再金贵自己的“宝贝”,黛玉想借还是借得到,偏偏人家要到荣府和表哥一起读书,黛玉的心思也再明白不过了。

    亲上加亲,贾母自然乐见其成,王夫人虽然跟小姑子不大合得来,无奈人家势大位尊,再加上她一双儿女就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别得罪贾敏……

    王夫人拗不过儿女:她这半生的荣华富贵全都落在儿女身上,哪有不听劝的道理?

    况且林家将来对儿子的帮助,怎么看都小不了。她心里明白,小儿子前程恐怕比不过长子,而且心思似乎也没怎么落在仕途上……但无论如何有这样的岳丈前程总不会差了!

    唯一的阻碍似乎在贾敏这儿:说句心里话,她总觉得宝贝女儿跟宝玉有点委屈。可女儿的心意,她也知道,说起来宝玉除了幼年时有些不懂事,如今可是副才俊之相,她又溺爱女儿,因此阻止女儿跟宝玉往来的话她就怎么也都说不出口。

    而林海又向来开明,看出妻子的纠结心思,也劝解过几回,“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指望靠着女儿晋身,女儿将来能平安喜乐才是最好。”反正我不担心女儿嫁过去受欺负。

    林海入阁已是板上钉钉,因此将来儿女婚事也不得不慎重:他不想也最好别跟高门大族结亲。

    荣府虽然蒸蒸日上,但真正能做官的族人还是太少,跟那些族人多有功名且官位不低又遍布全国各地的~豪~族世家,终究不能比。

    林海和贾珠能让圣上放心任用,也是沾了几分“两家人丁不算兴旺”的光。

    不过贾敏的这番犹豫,落在元春眼里,她只会感慨姑妈一派慈母之心:黛玉前世凄惨,这辈子却有十足好运道。

    反正宝玉年纪不大,再等一二年定定心智也还使得。

    因此元春便和凤姐儿道:“此事不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其自然也好。”

    凤姐儿心里嘀咕:迎春的婚事,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完自家人,就轮到姻亲了。

    凤姐儿受人所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薛姨妈来过好几回,托二太太向您求个情。”

    元春微微一笑,“薛家表妹究竟是想大选还是小选啊?抑或是干脆不选了?”

    凤姐儿登时起身,“全看贵妃的意思。”

    薛姨妈也是糊涂,不知道是不是又听了婶子的挑唆,或是真不甘心?让薛家表妹规规矩矩参选,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仔细想来,贵妃别说觉着薛家仗着是亲戚,想跟她讨价还价了?跟贵妃你只能“求”,却决不能“要”!

    原本她就不大想搀和此事,无奈收了银钱,该问的总归要问,不然家去如何跟王夫人交代?

    元春曾在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看过家人以及诸多姐妹的遭遇。凭良心说,宝钗纵有心机手段,也不过是个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想想自己艰难的前世,元春也生起几分怜悯之意,再说宝钗的父亲薛垣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这些年来,薛家也没断过孝敬,也没拆过她的台——至于薛姨妈就是纯粹的耳根子软,又溺爱儿女罢了,她还不至于特特跟这位姨妈计较。

    元春一直都在仔细揣摩太后的言行,尤其是太后对待她娘家的态度:不听话就让你吃些苦头,老实认错之后……再“以观后效”,当然该给甜头的时候她也不吝啬就是。

    要说太后的亲哥哥李维也是要入阁的人物,原先对妹子的心思和要求都不是特别放在心上,结果还不是在圣上被确定登基之前就服了软:原本李维没看好今上,而太后在圣上登基之前便有本事把哥哥入阁的时间硬生生地往后拖了好几年,更是交出吏部尚书的位子,又把自己女孩儿嫁给圣上的长子,这才让太后回心转意。须知李维比林海大了小十岁呢,按道理可不该跟林海同期入阁。

    若是亲朋之中真有人不听劝,元春也不介意仿照太后,找几个出头鸟试一试“身手”。

    凤姐儿告退没多久,元春便迎来了面带疲惫之色的赵之桢。

    元春亲手奉茶,“您今儿回来得早了些。”

    赵之桢双手接过茶盏,轻舒口气,“心累,便想早些见你。”

    圣上这是从太上皇那儿回来呢。

    元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赵之桢揉捻起肩膀:圣上头上还有个父皇呢,许多事情实施起来难度倍增。太上皇已经错看了费家,错看了废太子,大约再不会容许天下人说他错看了温家……没准儿他还觉得,留着温家,圣上便有顾忌,不好太苛待被圈禁着的废太子。

    元春越想越是无奈:太上皇年纪大了,自从宫变之中身子也不大爽利——他难免越发执拗。前世,他老人家就是明年驾崩的。圣上也不用再忍耐和煎熬多久了。

    元春自认也是见过了真正的神仙,这辈子对皇权仍旧存了几分敬畏,却也没……敬畏到哪里去。

    赵之桢深知元春瞧得出他的心结何在,但他自己也不强求元春再给他出主意。接连在父亲那里受了不少气,好在有太后和元春宽慰和帮衬,这小半年来,艰难……倒也说不上,主要还是“意难平”。

    磕磕绊绊地度过了登基的头一年,这一日正是祭天地的日子,忙活了一整天,赵之桢回宫后匆匆梳洗,到了景仁宫便躺下了。

    元春已经有些打瞌睡,可身畔赵之桢的眼睛却是一直晶晶亮——这分明是有话要说!

    元春笑道:“有喜事儿?那您赶紧给我提提神。不然我可歇了啊。”

    赵之桢果断道:“温家要送女入宫。”

    元春眯了眯眼,“他家会服软?”

    “我也不信。”赵之桢道,“不过是缓兵之计。”

    “您……抓住什么把柄了?”

    “给他运兵器的商船被扣下了,要紧的人证我也得了。”

    元春抚掌道:“这可真好。”

    “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呢?”

    “那就更好啦。”元春笑道,“我的眼光不赖嘛。正好安心睡个好觉,”方愈可是有些真本事的。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蓉哥儿媳妇也得静修去了。她亲戚朋友的功劳自然也在她这个引荐人的头上“记上一笔”。

    赵之桢轻推了下元春的肩膀,“真要睡了?那咱们明天再说?”

    圣上也会看我的脸色……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说嘴了。元春顺势靠在赵之桢肩上,“您说,我听着呢。”

    听着声音还挺清楚,赵之桢便继续道,“物证是晗儿抢下的,人证就是你那姻亲弄来的。”

    温家为了~走~私,自己也养了一支水军,但战力嘛……跟一直手头没钱的大齐~海~军还差了一小截儿。其实,扣下他家的商船,人赃并获不算难,难的是谁有这个胆量率先捋虎须。

    反正绝大多数武将都得犹豫。赵晗则不一样,他和他父亲性格相似,果决又不迂腐。说来也有趣,赵晗本来是出海找几个小岛,试试新炮的准头……结果误打误撞地击中了温家的~走~私~船。

    既然是~走~私,温家再如何跋扈,也不会从买主那边直达粤州港,而是在数个岛屿和小国间中转补给,同时这些岛屿和小国也是“万一事有不遂”的好退路。

    听圣上三言两语地说完始末,元春叹道,“难怪要送女入宫……王莽的女儿还做了皇后呢。”

    这一句话就又说到赵之桢心坎里去了:刚刚他父皇希望等温氏女入宫,他也要跟温家和睦,好生相处。

    圣上难得抱怨一回,可见也是憋狠了。元春闻言点了点头,“大皇子扣下的东西至多是犯点忌讳,恐怕不足以让太上皇回心转意吧。”

    太上皇真要护起短来,大家全都无能为力。

    “究竟得犯了多大的忌讳才成,”赵之桢越说越来气,“总觉得我会使乱七八糟的手段。”顿了顿,又恨声道,“百官们也是,好像都相信我会卸磨杀驴。不说旁人,韩续在那一晚不肯出面,也是得了她爹的消息,认为我……必败无疑。”

    这大过节的,又开始闹心……圣上您是真不知道原因,还是又逗我说话呢。

    只是这回的话题,又是一言难尽:文武之别啊。至于韩家,反倒好说,因为当初这一家子都更亲近太子啊!

    元春揉了揉脸,又把趴在她爹腿上的女儿送回暖阁里睡觉……幸亏健儿已经大了,住在隔了几间屋的房子里。他爹刚刚那番话真不适合让健儿听见。

    一顿收拾过后,屋里又剩了他们二人——连值守的内侍和宫女都到了门外候着。他们二人的贴身宫女、内侍和侍卫都值得信任,不过也难保……隔墙有耳。

    赵之桢坐起身来,靠住了引枕,“今儿这么正经?”

    “您都抱怨上了,”元春认真道,“我也得多说几句。”

    赵之桢点了点头,“你说。”

    “你这辈子就是将军、大帅,”元春意味深长,“满朝武官心思如何还用我多说?那文臣又作何思量,您自然心里有数。大宋的富庶令人咋舌,国祚又如何?又因为什么亡国?那些读书人……眼见着亡国,痛哭着自尽……要我说句刻薄的话,早干什么去了?正当守国卫家园之际,也没见几个敢上战场啊。”

    说完这番话,元春坐到了赵之桢的身边。

    当然这话多少有些偏颇,元春自己也承认,“我娘家靠着军功起家,自然跟武官们更亲近些,虽然到了我这一辈也该诗书传家。”

    善待文人士大夫没错,可善待过了头,就会重蹈大宋的覆辙。

    隔了一会儿,元春又道,“大皇子原本有些文弱,又酷爱读书,可自从那一晚他亲自带着府中卫士平乱……您让他去北海~海~军,这才多久就传来了好消息?这些事儿我都瞧得出,无需那些人老成精老人家,就是寻常些的五六品官员都能看出苗头。”

    眼见着风水轮流转,新君是个重武轻文的,要命的是他儿子跟他老子一个样!

    一想起要足足老实两代……不趁着向来偏向他们的太上皇还在,好生压制下新君父子,他们这些文官士绅读书人,难道真要坐以待毙了?

    而压制新君,法子也简单:赵之桢十分自律,不好色不爱财更不嗜酒,但他……图令名。圣上还没如何,就先明里暗里败坏一下圣上的名声:读书人的“空谈”以及他们写就的文章,有时比圣旨圣谕流传得更广。

    对温家一击致胜还好,若是战事胶着,圣上只会面对更糟糕的局面:大家都没撕破脸,好歹还能粉饰天平。

    显而易见,圣上如今还真没有一战了解的把握。但前世他……胜了,还是大胜,正是靠着这一战,后面再没什么人敢跟他乱嘀咕。

    牵扯太大,甚至能影响国运,圣上之前犹豫也是应该的,元春也没肖想她早早一劝,圣上就立即听取:总得给他点儿时间。

    现在,元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温家和西南那位联手,往云贵的深山里一躲,再把两家的十几艘大船改造一下,隔三差五地侵袭粤州港,收拾这两家这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了……难不成这个烂摊子还得留给您的儿孙吗?”

    这话其实已暗讽太上皇给儿子没留什么好家底了。

    但这话够实在,而且直击赵之桢的心事,最关键的是,元春最懂他,元春的话他也最听得进去。

    赵之桢沉默良久,忽地抬头笑了开来,拉住元春的双手,“你的心越发大了。”

    元春一点都不惶恐,“我的心当然大啦。都是青史留名,唐太宗和宋太宗能一样吗?”顿了顿,她也乐了,“不怕您笑话,我娘家当初就是想靠着我哥哥和我上进呢。”

    指望自家女孩儿高嫁,连带着整个家族发达,这么琢磨的人家不少,但真正宣之于口……还是挺没面子的一件事儿。

    想起当初站在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她也只是想免去自家的抄家败落之祸罢了。如今嘛,时也运也命也,她谋划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紧要。这些哪里是她重生之前所能猜得到的?

    元春定了定神,轻声道,“可我觉着,若是能跟着您,缔造一个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强盛王朝,比光振兴自己一家……强多了不是?明君和明君的典范,终归不同。”

    赵之桢闻言又是片刻沉默,之后长叹一声,“你说的……我都动心了。”说着,轻抚着元春的后背,“这才是你的本心吧。”

    “我若是去年出手,未免太不把一力劝阻的老臣们当回事,一年过去,我还是事事处处忍让……明年他们就该骑我头上了。”

    圣上跟她说话也越来越“不讲究”,元春应道,“有礼有节就够了。谦让多了,总有人觉得您好欺负。”

    太上皇那边亦是如此,总想着避免冲突,静等他老人家放权或是改变心思,便是落了下乘。为君者~施~政是该仔细权衡利弊,但瞻前顾后个没完没了……肯定跟“明君英主”无缘。

    元春这般思量还不算完,更难得火上浇油一回,“这一年里,您脾气越发好了。”

    赵之桢还点了点头,又无辜道,“我以前就爱发火吗?”

    元春笑道:“您直接动手哇。”

    赵之桢哈哈大笑,一把将元春揽进怀里,“你不说我也都快忘了啊……”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赵之桢果然像是放下了大半心事:教导宝儿说话和认字,比以前还尽心。而元春也从太后那儿得了大大的肯定。

    太后趁着其余妃嫔尚未到来的功夫,先夸了元春一回,“我听说了,老七好歹开了窍。你有大功。”

    若说是功劳,元春也便安心受用了,这“大功”……她不敢稀里糊涂就认了。她连忙道:“太后过誉了,我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关键还是在圣上身上。”

    太后指指自己的眼睛,“我都瞧着呢。”你对我儿子好,我自然要为你挡挡风浪。压制贵太妃和皇后纯是小菜一碟,倒是太上皇那边,她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太上皇传位给七皇子赵之桢,的确是真心实意,尽管他并不如何偏爱这个儿子,但却很是肯定这个儿子的才能。

    偏偏他表示传位的当月,禁军和京郊大营,甚至连掌控皇家密谍的庆王也……欢欢喜喜地向七皇子效忠——当然,这个欢欢喜喜是太上皇自己的感觉,他心里就想当不舒服了,再加上被废太子宫变而气得够呛,他再次病倒,不得不接着静养。

    这个时候,他老人家甚至都不想再看见自家老七那张脸:其实比起生母,赵之桢的容貌要更贴近他父皇一些。

    至于其余的儿子,他越琢磨就越来气。既然他连儿子都懒得见,儿媳妇就更不用提。最后还是太后亲自照料太上皇的起居,结果不用一个月,太后也累病了。

    这回太上皇也不好意思继续“缠绵病榻”——他年纪大了,身子难免衰弱,但他的不自在大部分还是源于愤怒和不甘。

    于是太后歪在榻上,太上皇忍了又忍还是开始嘀咕。

    太后从来就不怕太上皇,身子不爽利脾气也稍微有点急躁,她一针见血道,“您只为老七得了军心不舒服,怎么不看看他为政还十分幼稚呢。”

    太上皇哑然。

    可即便如此,太上皇也没去教导登基的儿子为政之道,他跟太后说过,他的耐心全耗在了废太子身上。

    这回太后都懒得说他了:她对太上皇的厚此薄彼早都习惯了,废太子身上那股子任性劲儿究竟和谁学的,还用说吗?

    亲爹太坑,这个当娘的自然都多疼疼儿子,于是太后暗中嘱咐哥哥李维有空提醒一下。

    妹妹的吩咐,李维如今可不敢等闲视之。他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傍晚出门拜访了林海……就算要硬着头皮当一回晁错,好歹也再拉上了强力盟友一起分担一下……

    林海琢磨明白李维的来意,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圣上对自己人向来都是不错的。

    李维这位国舅一直都挺“墙头草”,但为了家族和自己的前程,难得“悍勇”一回:在内阁里跟两位老臣针锋相对。

    林海见状,心中暗叹:身为圣上的舅舅,注定您不能再左右逢源。林海自己至少站准了位子,就再不曾有半分动摇。

    却说元春从慈宁宫回来,便从赵之桢口中听来了这段故事,她一点也不惊讶,“我姑父跟您可没少往来呀,亲近些不是应该的?”

    圣上以前又不是没在李维那儿碰过壁,心里有点疙瘩在所难免,不过以圣上务实的性子,努力找补再用心办事,还是能挽回不少。

    赵之桢抱着宝儿,一边晃悠一边笑答,“你哥哥跟我打交道更多。”贾珠也是正经读书人,但他素来行事公道,在赵之桢看来,就是贾珠也有私心,但不会因为些许~私~欲~而蒙蔽本心,误了士大夫应有的公心。林海亦同。赵之桢自认重用这二人,绝不只是因为他俩早早便支持自己,以及他们和自己颇为投缘。

    赵之桢的心思元春这回还真没瞧出了,她只是撇了撇嘴,“我跟您不是天天见吗?”

    赵之桢连忙道,“对对对,我还是跟你最好了。”

    元春抬手一拳头就砸在赵之桢肩上,“太敷衍了。您说‘宝儿我的心尖儿’可比这句真诚多啦!”

    赵之桢揉着宝儿,满脸笑意,“宝儿,你看看,你娘因为吃醋打你爹啦。”

    二人登时笑作一团。宝儿看了看父母,也跟着挥手,“咯咯咯”个没完。

    笑够了,元春也难免感慨:姑父和哥哥,好像比李维还有韩大公子更像国舅啊。

    在金陵的贾珠……可不就感受到了“国舅”待遇?

    贾珠既不贪婪,又不清高,说话又管用,更是能“上达天听”,在大多数人看来实在是太好相处又必须好好相处的人物,因此他回到金陵不过一年,消息来路比当年祖父荣国公在世的时候还多。

    他听说的事情够多,自然没少给京里传消息:当然是经过他判断和分析过的。而赵之桢心腹季先生的手下也把各路信息不间断地送回京城,经过庆王和季先生的筛选之后也跟贾珠的密折一起摆到了赵之桢的案头。

    元春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反正几方的意思全都一样:温家好像有点坐不住了,而且温家的姑娘已经启程进京。

    元春当着赵之桢的面儿就笑,“这是死活都要塞给您?”

    赵之桢毫不在意,“大选直接黜落了就是。”

    “善者不来啊。”元春应道,“温家也未必会吝惜一个女孩儿。连太子外甥不也是说丢就丢了。”

    赵之桢点头道:“所以都交给你了。”

    科举和大选乃是同年举办,而大齐的小选又在大选之前。

    所谓小选,乃是从士农工商推荐自家的女孩儿参选,这里的士既包含读书人也包括了些品级不够的官员,宝钗按规矩也只能参与小选。她父亲薛垣此时也彻底不想折腾了。

    薛垣不仅老实实地让女儿参加小选,还请王熙凤再次带话:只求娘娘好生教导些规矩,将来出宫也有了品级,谋个一世安稳才好。

    小选进宫,也是能做女官的,只是品级绝不会比大选入宫的女孩儿们高。

    再见宝钗,这个表妹倒是一如印象中的沉静娴雅。元春把她安置在自己宫中,让她的心腹女官教导她,之后转过脸便忙起大选指婚。

    说来也有趣,探春这一年满了十三,贾珠便按照元春的意思给庶妹报名大选。身为贵妃的亲妹子,哪怕是庶出,在一众待选的小姑娘之中也结识了几个出身不凡的手帕之交。

    元春忙里偷闲,便把妹妹和她投缘的几个手帕交一起叫进景阳宫说话。探春和宝钗打个照面,二人也能相视一笑,彼此都不见尴尬。

    说实话,探春的吃穿用度远远不如备受宠爱的宝钗,但出身二字却把两人的前程彻底分割开来。

    话说如今元春案头的信笺码得不比圣上矮几分,说是给庶弟庶妹相看,其实也没法花费太多心思功夫。不过元春毕竟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又比较乐意帮衬亲戚,再加上前途无限的贾蓉和贾珠,因此那些家底出身都不错的人家也挺愿意跟元春再亲近一下。

    元春给环儿选了个勋贵人家的庶女,这姑娘的爹还在礼部任职。而探春这边……也是巧了:圣上有位堂弟,今年还不满二十,便已经袭了公爵,去年又没了老婆……两厢一说和,便是皆大欢喜。

    期间,元春也没忘记把温家的姑娘黜落。她给庶弟庶妹全安排了亲事,唯独宝玉还没“着落”。

    宝玉眼中也只有个林妹妹,可他却不傻,知道姑妈贾敏还是稍有不满意。他把心一横,跟林妹妹打了声招呼,看着黛玉满脸通红,他欢天喜地地……跑去软磨硬泡起林海和贾敏……

    宝玉的软磨硬泡可一点都不无赖,他无非就是趁着姑父在家的时候,跑去请教诗文:这一世的宝玉不仅诗赋灵气依旧,他的文章也在哥哥贾珠的教导之下颇有独到之处。

    而他每每缠够了姑父,更要一心一意地讨好姑妈。宝玉若是贴心嘴甜起来……而且这辈子还加上了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贾敏未必抵得住。

    事实也是,贾敏终归还是面皮薄,侄儿的心诚她也瞧得出,而林海又明里暗里夸过几次宝玉,她犹豫了几天,也“认了输”。

    于是这一桩亲事也顺利地定了下来。

    等元春忙过大选小选,而赵之桢也忙完科举,二人难得休息一天。

    赵之桢正歪在榻上摆弄小女儿的时候,大总管忽然上前禀报:温氏女于京郊道观中自缢身亡,而温家妇孺也在这一天内下落不明。

    赵之桢闻言表情都没变,摆了摆手道,“按计划行事。”

    等大总管出门,元春好奇道,“有什么坏主意瞒着我呢?”

    赵之桢笑道:“问你侄儿去,他今儿当值。”

    元春轻哼一声,“还卖起关子了!”说完,一甩袖子便带人出门。

    赵之桢望着元春的背影,“你娘不会真生气了吧?”

    “会哇。”宝儿挥着小手,忽然嗝了一下,而后……便一口吐在了她爹的胸前。父女俩一时间……相对无言。

    却说元春乘着步辇,带着内侍女官一路气势汹汹地奔向神武门——宫中站岗的都是侍卫,而在宫中周边巡逻警戒的则是禁军。

    元春到了地方,侍卫们已然齐齐低下脑袋也一个劲儿地往边上靠:现在谁不知道,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勇猛起来,连圣上也扛不住啊。

    元春倒是见侍卫们军容齐整,心中满意,侧头吩咐内侍上前去问话:禁军官员在哪儿吃茶休息。但凡巡逻警戒别有换防之地,也有供军士军官休息梳洗的小院子。蓉哥儿今儿当值,要么在带兵巡逻的路上,要么就在这小院子歇着呢。

    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见蓉哥儿跟在内侍身后快步走来。

    元春冲着已经退出十步的侍卫们又挥了挥手。侍卫们只好再垂头后撤,直到元春觉得他们听不见姑侄说话为止。

    而元春也开门见山,“温家那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她瞥见蓉哥儿腕上裹着层纱布,不过看侄儿行礼时姿势自如,想必这伤并不碍事。

    贾蓉小声道:“温家有银子,足够买通人让他们逃出京城。”也不光是银钱,总有人乐意投机,赌温家大胜,圣上坐不稳皇位,当然这话不能直说。

    可蓉哥儿的言外之意,元春却听得出来,“知道了。用心办差,圣上看着呢,圣上看不见我也会让他看见的。”

    贾蓉咧嘴乐了:姑妈真是霸气。

    元春回返景仁宫,刚进门就见赵之桢换了身衣裳,她微皱眉头,目光便落在了不敢抬头的女儿身上,“原来如此啊。”

    赵之桢则笑道:“问完了?”

    “您也是心宽,这就刻意放走了?”

    “留着几个老弱病残也没用,不如放回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赵之桢揉揉女儿的脑袋,“晗儿带兵黥了他温家两个岛,我不信他还能接着忍。”

    温家的确忍不住了,那两个岛上都是温家积攒的粮米和值钱的货物!

    听说家人已经逃离京城并已到了湖南境内,温家大老爷召集齐心腹,果断拍了桌子,直接揭竿了!他的名义便是自己无辜家人全为赵之桢害死!

    自立的平南王也发了封檄文助阵,自此两家的联盟也摆到了明面上。

    消息传来,太上皇当夜便呕了血:太医也实话实说,无非是怒急攻心。太后一脸“不出预料”的神色,又照顾起太上皇。

    至于其他太妃太嫔担惊受怕者有之,心乱如麻者有之……温家能收买京城的守城军,也能讨好几个嫔妃为他家说些好话,甚至通风报信不是?

    赵之桢忙着挥师南下~平~叛,三日都没睡过囫囵觉,元春则伴着赵之桢也熬得双眼通红……当此关键时刻,韩皇后抱着儿子再次神隐,赵晗的妻子又年轻,哪里镇得住宫里这群各怀心思的女人?

    太后终于看不下去,把嫔妃们该关的关,该审的审,让孙媳妇掌管消息往来,又另外派人死死盯住皇后,一切吩咐妥当,便回身继续守着太上皇。

    元春满脑子战局之际,偶尔过问了下宫务,知道太后再次出手,便放心跟赵之桢一起参详当今战局。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听说大齐再次~内~乱,北狄人果然趁火打劫。北狄人此举,赵之桢可一点都不意外,但他早早便通过方愈与东林暗中联手。

    于是赵之桢令李靖亲自带着精锐出关,并与东林骑兵汇合,一口气把北狄人此番前来进攻的精锐堵了个正着——要说北狄人也是由诸多部落组成,有些部落十分悍勇,不刀头舐血就通身不舒畅;有些则是真地打杀得累了厌了,只想找块肥妹的草原老老实实过日子。要命的是,自从赵之桢守关,北狄人就很少能在大齐占什么便宜,赢也就罢了,一直都输还一直坚持打下去……当然有人不干了。

    没经过几次辗转,这路北狄精锐的消息便从东林顺畅地传入了京城。于是占足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齐精锐一口气把北狄人精锐砍死了九成,又把他们整体往西赶了数百里。

    同时西域诸国也早就对北狄人四处劫掠又贪婪无比忍无可忍,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如何肯放过?北狄人无奈,形势比人强,终于再次西逃……

    根据李靖的捷豹,出关后千里之外都无北狄踪影,杀敌三千,自家损伤不过五百。

    赵之桢接到这消息,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身,更是神清气爽。

    睡在他身畔的元春显然也是满脸灿烂,二人梳洗完毕,元春也绷不住了,拍手笑道,“经此一役,不说一劳永逸,也可保四五十年太平呢!”

    话说大齐内乱,甭管是已经自尽的太上皇堂兄,还是平南王乃至~反~叛的温家,两军对垒自然生死有命,可这些人基本不对平民下手,毕竟大家都是大齐人。

    退一步说,就算打下新地盘,领地里处处焦土,杳无人烟,又有什么意义?

    可北狄人劫掠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们杀人,破关深入大齐境内的几次无一不是见人就杀,经过的数个村镇几无活口。

    因此赵之桢也发了狠,一口气屠了他们能打能战的大部分成年男子。北狄人就此式微,而与他们夙有仇恨的西域诸国也绝不会放任北狄人再次壮大,如此算来,大齐北面可不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太平!

    赵之桢满脸笑意,元春的话显然让他十分受用。

    更受用的话还在后面呢,元春晃起了赵之桢的胳膊,“您这才是真真的厚积薄发!”赵之桢花了二十多年,耗费无数心血,才养出了这样一支精锐。

    如今他们正领命,和从京郊大营前来换防的袍泽告别,悄悄南下。因此这一场大胜,朝上也是一派“安宁”。尤其是当时叫嚣着“不可腹背受敌,北狄人来势汹汹,圣上该与温家求和”之人……直接请了病假。

    话说赵之桢在一月之内平定关外,消息传来,南方的温家和平南王瞬间沉寂。平南王的云贵尚好,毕竟西南多山,平南王一家又经营数十年颇得人心,但原本跟着温家想搏一把富贵的人家,自然再次“活络了心思”。

    温家~造~反之际,便有人不愿同流合污,想办法从两广逃了出来。这里有真不想跟温家混的,自然也有不少探子……这些人这会儿都在驻守安徽的柳桓扣押至下。

    挨个儿提审闹得柳桓也有些脑仁儿疼,思来想去跟圣上请示过后,便从在湖南做官的哥哥以及金陵的贾珠那儿借了四位擅长诉讼的幕僚。

    从“庶务”中好不容易逃离出来柳桓,立即给麾下众军士加训,同时也不忘在驴子面前拼命挥舞萝卜:封妻荫子在此一举!咱们再安徽,圣上令下,咱们就要出征!

    与他做出相似举动的则是在湖南为将的史鼎。

    早先大齐中南部的守城军战力……也就能收拾下地痞无赖,遇上手握武器的山贼结果都还两说。但赵之桢不过登基两年,便已经从精锐军中抽掉了部分军官尤其是教官分派到长江南面,两广和西南之外,同时还把心腹们一个个地安插过去~操~练领兵——这些将军们和自己的亲信们可是一起赴任,同时他们还带了足够的兵饷和兵器。

    而赵之桢探望过卧床不起的父皇之后,心知父皇要到大限,他果断驾临乾清宫召集群臣,当着内阁重臣的面,大宝与虎符齐出:捡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命出征!

    荣华富贵大半辈子,且坐镇两广二十余年的温家,与大齐真正精锐交战后竟然一触即溃……

    赵之桢得了战报,也难免惊讶,“够明智。”

    温家这是在甩包袱呢。凭温家真正的家底,其实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尤其在他家两个当库房用的小岛还被赵晗扫平之后。

    对于赵之桢来说,温家后撤回广西,就此闭关不出,而撤退是四散的逃兵也是够赵之桢派人好生收整一阵子。

    不管如何,场面上依旧是大胜。而柳桓与史鼎两支步军在汇合后,也受到了赵之桢的命令,直接挺近百余里,堵在了广西门户大关之外。之后……他们也算长了见识,关上的硕大弩机几发连射,顿时便把关下推着攻城车的披甲前锋扫死了大半。

    柳桓和史鼎看得瞳孔皱缩,忙令鸣金收兵:这一下子便死伤数百,比李靖荡平北狄死伤的还多!

    同时南~海~大都督也遭到温家商队和平南王商队突袭——如今是联合舰队,再损失一艘大船后迅速北上,好歹平安到了金陵港。

    也是幸亏方愈“手脚”够快,如今的金陵港港口和船坞都是修缮完毕。

    战事不利的消息到了京城,果然力谏圣上与温家和睦的议论声再次此起彼伏。

    赵之桢听说也不生气,只和元春抱怨了一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元春一针见血,“其实他们哪里真地眼瞎,不过是担心您再好一点,他们就没好了。”

    赵之桢笑了笑,“不管他们,咱们商量的计划也该执行起来。”

    元春亦笑道:“我盼着这一天好久啦。”

    当夜,装载了五十门改进大炮的舰队迎着月光,而这支舰队之后则是另一支装满了人和粮草的舰队,由李靖的部将,部分京郊大营的精锐组成的奇兵——他们之中亦有一个专门的火器营,便是这小一年来日夜练习操纵~火~器~和大炮的兵士和他们的统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各个手腕上都裹了厚厚的白布,而且他们的大统领是位真真正正的二甲进士,至于副统领则是宁府现今的当家人贾蓉。

    尤其是旗舰上原本属于大都督的屋子里,北海大都督此时就在边上站着,而坐镇中央的正是大皇子赵晗。

    而赵晗行至金陵,便把~大~炮与奇兵一起放下,补给之后便把停靠在此等待命令的~南~海大都督的舰队一起“捎走”:目标,继续南下!谁挡轰谁!

    却说温家跟平南王几乎一个样儿,据守险关并不冒头,除非打到他门前。而柳桓和史鼎几番试探都没占上便宜,可如此“胶着”,让二人口中起了一串儿燎泡。

    过了大半个月,大营忽然来了三千兄弟,以及百余辆马车……这三千人的统领从怀里摸出封信,郑重且恭敬地交给了柳桓和史鼎。

    两位将军看完信,二人齐齐向北拜倒,“谢圣上!”

    起身后,二人又大笑着一左一右地拍起这位新人的肩膀,“有劳了兄弟!”

    话说温家守关的兵士发现齐军正在关外修筑砖石掩体,禀告给自家将军后,他们依令出战过数次便就任由对方修建了:那些掩体都建在关上大弩机射程之外数米而已,当他们配备~手~弩~出关攻击,又也不敢离开大关多远,手~弩~一次齐射,齐军修筑掩体的军士就势往掩体后面一躲,温家军也就无可奈何了。

    转眼即将入冬,而广西门口大关之外的掩体也修建完成,温家军上下都觉得入冬便是休战,这一年也是平安度过,正想着如何准备新年的时候,大齐忽然发起了猛攻。

    那些掩体后面出现了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而后便是火光一闪……几十个洞口火光齐闪,而后守军负责瞭望的兵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这改进后的大炮也就能三发连射,之后便得休息,但能撑得住五十门大炮齐轰三次的大关……整个大齐唯有北面大关能做到。

    之后,自然捷报频传,年关时广西已然收复,而到了来年初夏,赶去贵州赴任的官员也先后启程。昔日意气风发的平南王和温家大老爷也一起躲入了云南的山林。

    身处山林,的确不易剿杀,但同样的,这两家想东山再起……却是不能了。就在此时,噩耗再次传来,两家最后的退路,那支强大的联合舰队被赵晗追击个正着,不敌之下最后只逃脱了两条船……

    入秋后,在“贫病交加”之下平南王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温家大老爷则在硬逼着平南王的心腹和亲信投靠他的时候,被一个愤怒的平南王死士刺死。

    大齐南方彻底平定,而本该是一片欢腾的宫中则是片片素白:太上皇驾崩了。

    三个月后,赵之桢果然大刀阔斧地调整期防务,以及清整起昔日跟温家以及平南王眉来眼去的官员。

    韩皇后的父亲也被削去大部分实权,回京任大将军……在京城的大将军纵然还是一品,但这位置是个虚职!但比起那些举家发配,削官后灰溜溜返乡的人家,韩家还算幸运。皇后的哥哥好歹还在河西任知府,政绩说得过去,圣上似乎也无心牵连过重。

    终于,赵之桢心事了却大半,转年开春便立赵晗为太子。之后留他大哥和三哥还有十二弟一起看家,自己则带着元春、健儿宝儿,以及太子夫妇一起出京春搜,全家一起散散心。

    横竖没有长辈,元春便自告奋勇骑马,并实施射箭——其实元春的骑术也过得去,最起码不会轻易摔下马,而她拉弓射箭的姿势十分一般,可在赵之桢眼里依旧美不胜收。

    关键此时的元春神采飞扬,活泼又……多话,与宫中那位体贴温婉的贵妃差别甚大。

    赵之桢只笑眯眯地带着侍卫,身前则坐着宝儿,赵晗和健儿也都骑马跟在父亲身侧,而这一大队人则缓缓前行,紧紧缀在元春的身后。

    元春射过靶子,中了几箭红心,自然难免跃跃欲试,她瞄准了只兔子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瞎猫碰上死耗子,兔子中箭一瘸一拐地还没命地逃。

    元春立即策马追了过去:生平第一只猎物呀。她盯着那只兔子,全无留意一箭陡然从林间窜出直取她的脖颈。

    电光火石之间,元春身子一歪,直接落马:前世好像自己也是这一年咽气的,这真是还逃不过这一劫啦?

    难得日子过得这么顺心!元春此刻千言万语汇成俩字“哎呀”……

    赵之桢看得目龇俱裂,那一瞬间似乎连心都不会跳了!他想也不想,把宝儿丢给身边的赵晗,策马狂奔数步,几乎是撞开了一众侍卫,亲自下马抱起元春,另一手则死死按在元春的肩上——这一箭没中咽喉,而是钉在了元春的肩上。

    元春躺在赵之桢怀中之际,正是刚好仰天“哎呀”那会儿,而后她拼命眨了眨眼,又念叨了一句,“头晕!”说完,人就真晕了。

    等她再醒来,发觉自己已经回了景仁宫:箭上没毒实乃大幸,但肩头乃是专为射熊射虎等猛兽所制,因此取箭时她受创不小。

    想想也是,想趁着春搜行刺,弓箭啊兵器啊都是就地取材,从侍卫们那儿偷或者拿才行。不然带着兵器还能偷偷潜入春搜之地,也忒不把禁军当回事儿了。

    元春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勉强扭过头便见着了圣上——圣上双目通红,眼眶中也隐隐闪烁着水光。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元春说话很少含糊,但脑子还能动,“您哭什么?”

    赵之桢深吸口气,“没了你,我都不敢想。”说着,也不逞强,拿起帕子抹了抹眼睛,“皇后主使,挑唆晗儿的心腹行此大逆!”

    皇后神隐都好些年了,上辈子她就很能忍啊,最后还笑到了最后。元春想了想,前世赵之桢再怎么宠爱妃子,也没宠到她这个地步,皇后那时能忍,这辈子却未必能一直装聋作哑,忍出一片海阔天空。

    她还是太顺遂,于是连防备皇后的心思都没了。再琢磨一下,因为皇后无宠,娘家衰落,连带着她的儿子也不得赵之桢青眼,这才是她觉得人生无望,从而铤而走险的原因吧。

    元春用力眨了眨眼,“我是不是没大事?就是亏了点?”

    赵之桢声音比元春还含糊几分,“亏大发了。”

    却说赵晗则在东宫跟自己那位行刺贵妃的心腹……说最后一番话。

    “你真是蠢不可及,居然信皇后所言,只有除了贵妃,才不会让贵妃之子取代我……”赵晗一拳砸到了案上,“皇后若是可以,她最想除掉的是我!若是我不在了,她的儿子是正经的嫡子。”

    那心腹猛地抬头,“那也比贵妃的儿子……强!殿下您大婚多年都没有动静,贵妃执掌宫务,必定是她所为!”

    赵晗怒极反笑,“太子妃见贵妃落马,父皇上前,她也晕了过去,太医已经瞧过了,她有喜了。可你看看宫里,哪里喜得出来!”

    那心腹立即磕头,“恭喜殿下!”

    赵晗顿时觉得无话可说:当初他挑选亲卫,也是刻意挑选了憨厚忠心之辈……毕竟古训有云,将贵智兵贵愚。赵晗此时后悔得无以复加,挥了挥手,颓然道,“你好自为之吧。”言毕,便令东宫侍卫把此人拖了下去,直接交给了他父皇的心腹季先生审问。

    元春也的确并无性命之忧,但安心静养的话……至少得半年。这还是幸亏她年轻。

    而韩续在事情败露之后,也坦然面对失败,只是把儿子交给心腹,送出了坤宁宫。

    就在元春醒来的第二日,赵之桢下令废后。

    朝堂上立即有御史出列,跪求圣上回心转意:皇后岂可轻言废立,说完还偷瞄圣上身边的太子赵晗。

    赵晗面无表情。

    可有些人把太子的意思理解为“默许”,于是立即有人出班,也言之凿凿皇后失德,小逞便是,并皇后奶先帝亲自指婚。

    此人话未说完,脑门便是剧痛,从糊了雪的余光中发现“凶器”:是个香炉。

    而圣上的两侧的香炉正好缺了一个。至于圣上干脆就不见踪影,他再转头,正好迎上太子冷冰冰的目光,耳中更是传来一句,“你该庆幸,父皇不爱用廷杖”。

    他吓得肩膀一缩,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天数人丢官,与此同时赵之桢宣布废后。太后如今也多卧病在床,鲜少出面——太上皇驾崩对她刺激极大,这会儿也强撑着出面,全力支持儿子。

    数日后被夺去皇后之位的韩续搬到了宫中西北角的小院子,继续安生地熬日子——她谋划了半天,真正令她意料不到的是,她的儿子,她的宝贝儿子,她最后的希望……被赵之桢直接交给了元春教导!

    听到了这个消息,韩续怒急攻心,立时就是一口鲜血!

    却说韩续这个儿子不比宝儿大多少,元春倒不担心这孩子白眼狼,到了她如今的位置也是无欲无求,真要看谁不顺眼,圣上就已经亲自扑过去了。

    至于那孩子……她也不担心,真正会用心盯着这孩子的,还有太子赵晗呢。

    不过这一日,她还在床上躺着,大宫女上前禀报:圣上驾到……还有大夫也来了。

    元春一怔,“大夫?”等人拜见后,她再一瞧,又是熟人。当初她救过人家的闺女,还把他介绍给姑父的……孙先生。

    元春笑道:“又麻烦您了。”姑父一家子,还有哥哥都体弱多病,经他仔细调养,压根就是好人一样!元春自己也多次受此人恩惠,没有他当年为刚生下孩子的自己诊治,能不能扛住这一箭都另说。

    孙先生道:“您可是折煞卑职了。”

    赵之桢为了能让孙先生顺利入宫给元春调养,给了人家一个品级不低的虚职……一番望闻问切,赵之桢请孙先生到隔壁详谈。

    元春哼了一声,“神神秘秘的!”

    当晚,赵之桢跟她郑重道,“我要立后。”

    元春比他更认真,一字一顿道,“太后当年为何不肯做皇后,我如今就为何不肯做皇后。我不想太子将来与健儿会因此而有芥蒂。”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太子赵晗在圣上登基和平定天下之际,战功卓著,他又比健儿大了将近二十岁。等健儿长大,开始拥有自己的势力和人手时,太子赵晗的位子已经无法撼动了。

    而且元春能立足的根本,除了赵之桢的宠爱,也是在他登基和平定天下时都立了大功劳——这是赵之桢原话,并非元春自夸。

    可以说,元春和太子赵晗有几乎完全一致的~政~治~资本来源,将来想撬动太子时,如果从此处下手,等于元春自己也要撬动这根基。

    若是不从此着手,有这份大功压身,只要太子不~造~反,就不用再琢磨废太子一事了。

    元春想得万分透彻,直接拒绝了赵之桢的意愿,“不做皇后,我就没法陪着您了不成?”

    赵之桢在琢磨了三日之后,终于放弃立元春为后。

    而元春还没彻底好起来,太后……先去了。

    赵之桢就坐在元春床边,嚎啕大哭,而元春也含着泪,用完好的那只胳膊给圣上抹泪:太后才是慈爱睿智的长辈典范!而且她几乎没什么私心。

    也许她后期跟太上皇有些分歧,可太上皇走了她也终究……不能独活。太上皇能不能为人称颂,尚不好说,毕竟他在军事上并无成就,反而在位时经历了数次内乱,他的任人唯亲,也逼得儿子给了收拾了数年的残局。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也当得起勤政爱民,而太后……却当得起贤后二字,她的一生几乎没有污点。

    太后与太上皇合葬之时,天上下起细雨,赵之桢与元春决意不肯撑伞……雨水落在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二十年后,赵之桢枕在元春的腿上,迎着耀眼的阳光,在纷飞的桃花花瓣中溘然长逝。

    元春一滴泪也没流。

    第二天,她便被登基的赵晗奉为太后。脚下跪了一地人,她脸上也殊无表情。七七之后,健儿和宝儿同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母亲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笑盈盈地冲他们挥手,“娘要走啦。”

    健儿宝儿同时惊出一身冷汗,而京中丧钟长鸣……

    再次来到地府,元春还在思量,好歹也捞了个贤后,这辈子也值了:哥哥眼见着要入阁,儿女也都成婚做了父母,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恍惚之间,警幻仙子忽然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元春一怔,旋即道,“仙子久违啦。”

    警幻仙子笑盈盈地夸赞道:“好。”言毕,便不见了踪影。

    谁知眼前风景再此皱变,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背影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元春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赵之桢扭过头,一胳膊就把元春拎进了怀里,好一阵子揉搓之后,方解释道,“明君和贤后都有功德你不知道?”

    元春瞪大眼睛,“没人跟我说啊!”

    赵之桢一挥手,指了指二人身前的水镜,“你说咱们下辈子投个什么胎好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