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墨然回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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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国公回到府中翻来覆去地愁思许久,既然木已成舟李英知他福大命大,前有突厥后断粮草还能打胜仗回来,不如先和他联络联络感情?左右粮草那件事已天知地知仅有他知,而王谢已公然联手,单打独斗哪成得了气候?!

    将想法一说,底下门客也纷纷表示赞同。李英知风头正胜,又是陇西李氏大房嫡传,不论是不是先帝之子,眼前笼络好这位天之骄子百利而无一害。

    到底心中有鬼,李骏踯躅了两三天,前后安排了妥当才赶着个朝后亲自邀请李英知来府中小叙家常。可两人虽是同族,但李英知这人从来没什么宗族概念,与朝中族人走动得向来稀疏。李骏忐忐忑忑地去了,没成想李英知半分犹豫都没有,一口应了下来。

    这不,一回府李骏就命人将家中安置好,找了西京教坊中最有名的乐伎舞伎,烹制时新的野味珍蔬,眼巴巴地等着李英知来。坐等右等,天近擦黑,人没等来倒等出李骏一窝子心火来。这个李英知论辈分还是他子侄,立了区区一战功而已就见风涨势,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好歹也是先帝时加封时的国丈爷!好歹也是世袭三代的公爵!好歹也是……

    “大人,中书令大人来了。”

    李骏一口野气生生堵在胸口,平复再三才起身换了张面孔,笑容可掬地起身相迎:“怀仙啊,这忙到此时可是累坏了?快快入座,入座!”

    “比不得国公爷您老清闲吶,”李英知锦袍轻束,大袖满风,朦胧灯火落在他白玉无瑕的面庞上,宛如谪仙入世丝毫寻不出战场上弑敌攻城的凌厉煞气,瞧得周围一旁伺候的侍女们纷纷羞红了脸,想看又不敢看地张望。

    李骏一听又来气了!这不是明摆着讽刺他空有高位并无实权吗!他好歹也是先帝加封时的国丈爷!好歹也是世袭三代的公爵!竟被你这个不懂礼仪教化、尊老爱幼的竖子冷嘲热讽!他……

    他还能怎么办啊,有求于人,李骏一边端着破碎的玻璃心,一边笑容不改:“贤侄笑话啦!族叔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这大秦的未来可是你们手中啊!”

    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寒暄话听听也就罢了,李英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声冷笑,且看这刁钻老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结果李骏东拉西扯了半天,从李家家史说到当今朝局,无非是两人为族亲,理当经常走动,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最后李骏终于半抱琵琶半遮面地点出主题:“小儿已年满十六,功名未取,便想替他在军中谋个小小职位。老夫空担个国公之名,但口笨嘴讷在军中没什么大交际,贤侄你看……”

    就这么简单?李英知微有差异,看着李骏满眼真诚,他澈然一笑:“小事而已,族叔既然开口,小侄定当尽力而为。”

    李骏面露狂喜,立时敬了满满一杯酒。酒过三巡,李英知面颊染了薄薄一层酒意,似已微醺,眸光也慵散开来。

    察言观色已久,李骏替他斟上一杯酒:“贤侄啊,谢安一案你也知晓了吧。唉,风华正茂之人好端端地就葬生火海了,真是可惜可惜。族叔听闻你与她颇有情谊,担心你心情致郁啊。”

    “女人而已,逢场作戏罢了。”李英知笑中满含深意。

    “明白!明白!”

    出安国公府时已是月近中天,李骏亲自将李英知送上马车。大行皇帝的丧期未满,偌大个京城仍在宵禁之中,挂着邵阳君府灯笼的马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在渺无人迹的朱雀大街之上。途径西市某处,李英知忽然心有所至,推开折窗,多年前的情景仿佛重现眼前,熟悉的街角屋檐下那个小小的人影仰头看着漫天的烟火,有追忆,有叹息,有迷惘……

    那时他万万想不到,他会和她有今时今日的牵连羁绊。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

    “公子,您真和安国公言和了?”以白霜的身份,其实没资格置喙这些事。可跟着谢安久了,白霜其实已经把她当个正经主子了。谢安遭此大难,本来他以为李英知不把李骏这厮大卸八块,也得五马分尸方能泄恨。岂料一回来就上门喝酒,白霜心里有点小怨念。

    李英知丢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从没交好过,谈何言和?”

    他话是这样说,可翌日李英知便着手将李骏之子安插入了禁卫之中,提了个小小的郎将。李骏自是感激不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李英知千恩万谢。

    柳子元眯着眼睛来回看着两人,回去之后大书特书写了满满一张纸,向远在靖州的谢安告了李英知一大状。

    而此时此刻的谢安,哪还有力气管西京这档子事。一碗去子汤灌下去,疼得她数度昏厥,难得清醒一时半刻就是喝药。喝到最后,痉挛的胃部已容不下那些苦涩冲鼻的药汁,直接吐了个干净,吐完后歇了半晌睁开眼:“再去熬。”

    为了尽快养好身子赶回西京,她必须逼着自己灌下去闻着就作呕的草药。每喝一口她就想起那个未成形就流失的孩子,想着西京中的李英知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怨恨自己……

    滚烫的泪水落进碗里,被她仰头饮尽。

    近半月过去,谢安在生死之间徘徊数次,终于转危为安。

    “夫人能熬过这次,已经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即可。”大夫喜气盈盈地向谢安道贺。

    谢安放下衣袖,纸一样的唇瓣蠕动再三,方轻声问道:“那碗药……对我以后的孕事可有影响。”

    “影响嘛肯定会有的。”老郎中拈着须道。

    谢安心一沉,随即听大夫道:“但夫人年轻,日后注意饮食作息,早晚还是有孩子的。你们年轻人,不要自以为年纪尚轻就不注意保养……”

    之后的念叨谢安压根没有听进心里去,与此同时放下心来的还有蹲在外面的白露,看样子公子不会把自己碎尸万段,顶多抽筋扒皮了,呜呜呜……

    半月里,李英知送来的书信已在案头堆了高高一垒,大部分回信都是趁着谢安清醒时由她简单口述,让白露回的。以李英知的心思缜密,想必猜出了她的异样,只不过碍于西京事务繁忙,分身无术,只得一封接着一封接连不断地发信过来。

    谢安拿起那叠厚厚的书信,简略翻看一番,唤道:“白露。”

    “少夫人?”

    “准备回京。”

    白露手里的碗啪嗒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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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的西京中,各地节帅看小皇帝龙椅坐得煞是稳当,各大世家之间也没有斗得你死我活的兆头,各自没趣地向皇帝辞行回了自己的藩镇。节帅这个位置也和坐龙椅差不多,离开节镇久了保不准回去就被自己的部将给窜了位。

    最后迟迟留在西京不走的也就魏博之主田婴了,因魏博与朝廷之间关系尚算平和,人家不担心自己后院起火,皇帝自然也没那个闲心去管他留去走动。小皇帝自己的分内事都做不好,以前先帝在时同庆帝余威犹存,各派势力尚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轮到李颀坐上这把龙椅,这可就大不同了,先帝大行前没留下遗照任命辅政大臣,这朝上谁说了算只能看谁的声音响了。

    以王谢为首的群臣仗着扶持新帝登基有功,联手独大一方;另一片则是以李英知为首的军中新贵,异军突起,锋芒显露。

    各地节帅一走,诸臣不再粉饰太平,纷纷撕破脸在朝堂上你明刀来我暗箭去。小皇帝默默坐在龙椅上,张开口就被老大一嗓门吼了回去:“我操,你老子娘的!你们文官就会耍嘴皮子!使些下三滥的伎俩,上次拿霉粮充数的事老子还没和你算账!”

    李颀:“……”

    唾沫横飞中,柳子元施施然走出:“说起粮饷一案,陛下,臣有本奏。”

    李颀两眼一亮,如见救星:“爱卿但说无妨,速速讲来。”

    柳子元先是不声不响地环视朝堂一周,目光所及之处诸人各个面色略僵。柳子元的名声和他名字全然不符,可谓臭名昭著,人人避而不及,生怕入了他的法眼。原因无他,只因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哪个倒霉催的落到他手上不脱个三层皮,抽几根骨头,想死?没门。

    “臣与大理寺这些日来一直重审兵部尚书谢安渎职一案,发现此案中疑点颇多,因此顺着粮草供应这条线索一路追查下去……”

    自觉万事无虞的李骏突然觉得柳子元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一定,他心头一慌,强作镇定看去却发现柳子元根本没瞧他,继续道:“可查到中途,所有涉及此案的当事人皆遭满门灭口,线索因此齐齐断裂。”

    “哼,这还用说嘛,定是谢安为了掩埋证据,杀人灭口。”

    柳子元玩味地看过去:“这位大人,如果你是兵部尚书,为了对付看不顺眼的人……”

    说到这,李英知嘴角微微抽搐。

    “或者其他原因,在自己督办的粮草上动手脚吗?您与谢尚书也共事几年了,您觉得她是这样做事不经过脑子的人吗?”

    那位大臣被问得脸涨红如猪肝,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谢尚书在刑部大牢中又葬生火海,臣认为这也是对方在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这回柳子元的视线是真真地扫过李骏一眼,随即抛下个惊天响雷,“粮草既然发霉,缘何之后的将士们却食用无虞,打了胜仗,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李颀怔了一怔,问道:“那不是因为恒将军及时送来补给吗?”

    “恒将军后来送来补给不假,但当时战况紧急,且恒将军也是在突厥夜袭我军答应之后两三日才来驰援。这两三日间数万将士的补给又从何而来?”柳子元面色微冷,噙着抹淡淡嘲讽笑意,“据臣所知,那两日间的粮草是由首富沈氏从江南米仓中调出,及早囤入在幽州城内。而买粮草的人,不是他人,恰恰是身负渎职之罪的兵部尚书谢安。臣找人查过行情,沈家米行的精粮比户部采办的贵出许多,而且两日间供应的不仅有米粮,还有大量肉食以供体虚的兵士们补身。试问一个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为自己谋私利的人,何必多此一举?”

    不知是何缘故,李英知觉得柳子元在那多此一举上咬得格外重。摩挲了下下巴,那两日里的伙食确实很好,尤其是供应给他的,都是爱吃的。不过也就那两日好光景,想想谢安一年的俸禄,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从谢一水与谢家里抠出来那么多银两。

    “没准那是谢安良心发现呢,又或是东窗事发亡羊补牢呢?”有人咕哝。

    异议虽有,可大多数人也就当个笑话听听。数万将士供给,哪怕只有两日,也是个庞大的数目,没有提前做好准备,绝不可能及时送入军中。

    一场朝议虽没有给谢安完全洗清清白,至少证明此案中确实内情颇深,其实朝中各个主心骨心里透亮着,这事啊,八成就是有人陷害谢安。

    出了太极门,李骏心事重重独自一人走在百官后面,李英知见了主动走过来:“族叔脸色看上去甚是不好,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看看?”

    李骏强作笑颜:“这不人老了不中用了,天一热啊就吃不住。”

    李英知刚要让人请太医来,白霜匆匆赶来,附耳窃窃私语了几句。

    李骏离得近,“谢尚书”“上林苑”等只言片语漏入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