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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子真终于想,如果自己和邓安在一起,会怎样。

    在别人看来,无疑是匪夷所思的,所有人知道的都是,邓安是邓跃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现在所有人还都知道,邓安没有医德私德,人品败坏始乱终弃、私生活混乱,虽然那女孩自杀的事传言里没有提,但未婚先孕却不负责,恶劣性并不逊于事实。

    所以她如果和邓安在一起,她和他,在世俗眼光中,会是不堪的。

    颜子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是她在意父母亲人怎么被别人看。

    可是颜子真也知道,邓安在事发后,整整有半年流连酒吧夜夜买醉,酒吧老板不得不夜夜打电话给邓跃,让邓跃把烂醉的邓安带回去。她至今没有对人提过的是,那次她和邓安的初见,她在海边抱着救生圈伸手去拉着脚抽筋溺水的邓安时,清晰的海水里她是看到邓安脸上的放弃的,所以她在慌乱中始终都不肯放手。

    后来的邓安,就不再是以前的邓安了。这是邓跃说的。邓跃说,完全都不一样了,他宁肯他还是原来的他。

    所以颜子真厌恶是真厌恶邓安,因为从前的邓安不值得原谅,就算改变了也不能抹去从前一切。可是私底下她也想过,一个事发后夜夜买醉不肯清醒,清醒后又意图自杀的人,心中的悔恨不是一星半点吧?五年来修身养性完全与人疏离,整个人连心隔绝于世人的人,这悔恨总是真心的吧?

    颜子真想,邓安并不需要她就已经明白,已经改变。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旁观的人,不再参与喜怒哀乐。

    可是一个人的改变,要用另一个人的生命作为代价,未免太惨烈太不值。

    其实她想什么都没有用,因为邓安已经销声匿迹,谁都找不到他。邓跃因此还找过她,问她有没有邓安的消息,因为邓安的电话关机,房子里没人,邓跃焦急万分。

    颜子真也着急,可是她倒并不觉得邓安会做蠢事,要做,他早做了,再说,这些议论传言,她想,其实他早已不在乎。他自己对自己的惩罚远比这些议论更有力。

    她只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颜子真打了电话给盖瑞,盖瑞倒是很快就接了手机,只是信号不大好,颜子真只听到他那边风声很大,有人在盖瑞身旁断断续续地大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盖瑞也大声对着手机喊:“颜子真吗?……事吗?我在秘鲁!”

    颜子真不得不大声喊着问:“你知道邓安在哪里吗?邓安?”

    盖瑞的声音被淹没在风声里,只听到:“不……他……写……”然后就断了。

    隔了几个小时,颜子真才收到盖瑞的短信,言简意赅地写了一个地址,但是没有电话。这是邻市一个避暑山庄,此际方才四月,那里应该空寂无人。

    颜子真只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尚早,就叫了车直接过去了。

    邻市是个半山区的城市,这个避暑山庄造在乡下的半山腰,并不全是那种宾馆式的,而是错落着盖了几十幢小平屋,造型不一,刚好是一家人居住的规模,吃的用的水全是山上接下来的泉水。山庄里还有接下来几大股泉水汇聚成几个清澈见底的水潭,约有十几平米的小水潭有一人高,水潭底有的铺着纯白石子有的铺着黑色石子,有的则全是五彩石子,一边还有两挂小小瀑布,或高大或矮小的众多树木环绕着小平屋,只略略修整了下,此际春意正浓,水雾轻扬,浓绿逼人。

    到了夏天这里十分凉爽舒适,周末不提前预订根本没有房间。

    不过现在几乎静无一人,虽然有人打理,落叶和繁花交织,漂亮得来也有点荒寂的感觉。看门的人说大约只有三四个人住在这里,

    颜子真记下邓安住的小屋号码,慢慢地往里走去。

    此时已有晚霞,云蒸霞蔚,山下又有炊烟升起,青草香和野花香层层叠叠,空气清新如洗。只有鸟叫和清风吹拂的声音,与世隔绝之感油然而起。

    走到邓安的小屋前,颜子真犹豫了一下,门却正好打开,邓安正伸着懒腰要走出来,一时间门里门外两人都怔了怔。

    颜子真眼尖,看到屋里应该是客厅的位置里摆着一张大餐桌,可是餐桌上摆满的是几十本书、几叠纸、还有各色水笔,一台开着的手提。不禁又怔了一怔。

    邓安倒笑了,看着她好奇的神情,干脆侧身让她进去看个仔细。颜子真虽有点讪讪,还是不客气地走到桌子前面翻了一翻,全是大部头的英文,看上去有参考书、资料、译纸,他是在做翻译?她抬起头诧异地问:“你躲在这里是在做这个?”

    邓安戏谑地看着她:“对,我躲——在这里就是在干这个。”

    颜子真看着邓安的样子,忽然有点后悔,可是想到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每次都尽力地安慰劝解帮助自己,那么,就算他没事,自己作为朋友,关心也是应有之义。

    她就坦坦然地说:“江城医院那边闹得很厉害,江城很多人都在非议你说的不医治伤害同行的病人那句话,还有,议论你从前的事。我想你都知道罢?邓跃说联系不上你。我找了盖瑞,他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想就来看看。”

    邓安笑了笑,走到屋前不远的泉水潭边,潭边有几个石头椅,他靠在那里看着颜子真:“谢谢。我没事。”

    颜子真脱口而出:“你是真的不在意那些议论吗?”

    邓安又笑了笑:“那你会在意吗?”

    颜子真说:“我不会在意别人的议论,可是我会在意我的父母亲人因此被人议论。所以,我想,我在乎的是议论的背后真实的自己。”

    她明亮的眼睛望着邓安,晚霞灿亮的光闪烁在她的明眸,邓安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两人距离有点远,颜子真没有听清。

    这样安静美丽的环境里,颜子真问:“你说什么?”

    邓安却笑了,问她:“那你知道我从前的事情吗?”

    颜子真一怔,这真的是一个禁忌,邓跃母亲不提,邓跃也不提,她当然不会去问,只是从只言片语中猜测而已。

    邓安说:“你也不知道,那你觉得真实的我会是什么样?这样?”

    这口气仍然是嘲弄讽刺,一如既往的邓安。对着她永远都是冷嘲热讽,捉弄嘲笑。

    颜子真早就习惯了,她镇定地回答:“我当然不知道你从前的事情,可是我认识的是这五年里的你,每个人真实的样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变化。能够五年都是这个样子,我想多半这也就是这五年里真实的你了。”

    邓安微笑:“太有自信了。”

    颜子真忽然笑起来,真是皎如春花,她笑着说:“你是想说,这五年你见到我就冷嘲热讽,这不是真实的你?”

    邓安一怔,禁不住哈哈大笑。

    “换句话说,其实真实的你,是在暗恋我?”颜子真仍然笑着。

    邓安收住笑声,那一瞬间下颌僵住。

    颜子真没有再看他,她低头看着脚边水潭里的五彩石子。

    颜子真是知道的,他们在海边初遇的时候,正是邓安女友自杀之后不久。但邓安没有告诉颜子真、或者任何人的是,当时抽筋的时候,他忽然间想,就这么算了吧。

    可是他看到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孩子,自己不会游泳抱着个游泳圈,居然伸手来拉住他不放。

    邓安缓缓转过头,温柔地看着颜子真,的的确确,颜子真及不上他任何一个女友的美貌,也不如她们善解人意。但现在,乃至在现在以前的一段时间,他却很想好好地保护这个女子。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太懂事,太隐忍,是因为天性中那点豁达吗?然而自从去过青乡,到邓跃移情别恋,再到误会*,他开始看到她一次次被无形的刀子割挫,被暗中的潮流夹击,一次又一次,可是她的眼神坚定,腰背挺直。最后,她的笑容依旧明亮,眼神仍然清澈。

    他没有资格批判邓跃,他曾经辜负的女子也很美好。只是心里,总有一点点沉沉的痛意,和悔意。这点痛意和悔意,使他想拨乱反正尽力相助,让她恢复昔日的光彩——那曾是他轻视不耐烦的。

    他有点想伸手去摸摸她低着的头。却只是自失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颜子真,你想太多了。”

    颜子真抬起头,仍是微微的笑:“我是开玩笑的。不过,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谢谢你,一直来帮助我。”所以我希望在你遇到烦难困扰时,也能在你身边宽慰你。

    邓安站在一旁,神情浑不在意,语声温和:“你忘了你曾经救我一命。”

    他看了看不远处,说:“开饭了,去吃饭吧。”

    他在前面走,山风从他身前吹来,两行浓荫树间,邓安一款本白衬衫和麻质长裤随风拂动,分外飘洒。

    颜子真其实在说了那句话后就后悔了。她根本不想揭穿什么,可是,是因为环境吗?还是因为唇枪舌剑说得太high?她如受盅惑,脱口而出。

    又或者,她其实蠢蠢欲动,想试探些什么。

    可是试探出来又怎样?颜子真想,蠢,真是蠢。

    果然,邓安轻而易举就化解了这一场言语机锋。真是开玩笑,邓安是什么人?

    颜子真心想,就这样吧,也省得总是隐隐有牵挂、有希翼,明知道是黑暗迷茫荒唐的、没有前途的,还是暗暗喜悦,偷偷陶醉。说穿了,明确了邓安的态度,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心底里似空了一块,隐隐难受。

    被拒绝了呢。颜子真振作精神,什么事都要有一次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