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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音希接过了资料夹。

    颜子真和卓谦走后,她回到卧房,低头看着这一叠厚厚的资料,慢慢地一张一张翻过去,翻了很久,目光散漫,并没有看进脑子里去。

    说实话,她怎么会不想去。中学时,因为她一门心思画漫画学漫画,母亲就去问了老师和一些比较专业的人,大部分人都不大看好,觉得不务正业,没什么前途。只有年轻的班主任和一个美术馆的老师表示可以一试,但国内的不成体系,最好去国外学习,主要还是那个氛围。

    母亲便同父亲去商议,她其实再也没想到,一向严肃固执的父亲,参考了母亲的意见,开始为她打听学校,国内的和国外的。

    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卫音希一直都记得,父亲说:“人这一生,最难得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爸爸只希望你能一直都记得你的理想,就算以后改变了想法,也要有另一个理想来坚持自己。”

    卫音希当时点点头,没说什么,等父亲走出卧室,她的眼眶湿了很久。

    她其实,是想过父亲会反对的。毕竟哪家的小孩都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为此,她除了开始认真的学习功课之外,也开始在课余认真地打听和琢磨学校,有时会和父母探讨,有时也去和美术馆的老师探讨,和他们一起积攒了一堆的学校和老师资料,厚厚的一大叠,仔仔细细地分门别类整理好。

    可是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真的半点也没有怪过父亲。只是父亲愈加沉默,后来卫音希报了江城大学艺术系,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卫音希调整得很快,少年心性骄傲飞扬,从不会因为客观环境而折腰而放弃,她骄傲地想,只要我有能力,在哪里都能学习,就算现在没有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学校老师,可是我总有一天,可以去到那里,凭自己的能力。

    所以她安安静静地在江城大学上学,从来没有过一丝不忿不甘,而在江城大学,她认识的校友和室友拥有的才华和能力,让她学到很多很多。是的,在哪里,都可以学到东西。

    可是,总还是渴望更广阔的天地,更系统的学习,更专业的学校。特别是,当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局限和瓶颈时,那种得不到帮助的焦虑。所以如果有机会,谁不渴望呢?只是那需要昂贵的学费、生活费。

    接受遗产?那遗产合法地属于她。庄慧行完全清楚她的身世,她说那是给她的东西。

    可是那点纠结始终难去。虽然知道一切都好,虽然知道是非对错,虽然明白往事都已过去。

    可是她还有着二十年的感情啊。

    奶奶去世已经一年多,只有当事人全部都已经离世,那才能叫人死万事消,这是卫音希从这整件事上得出的教训。否则,颜子真说,因为人老了病了就可以原谅这人当年做的事,那么那些年纪轻轻就因着善良友爱被他(她)害了的人,从哪里去找公道?难道还要让害人者寿终正寝得享终年?难道真要去期待阎王爷断案?如果是这样,这世界简直荒唐之至。所以除非当事人亲口说出原谅,否则,害人者没有被原谅的理由,半点也没有!

    卫音希全都明白,她也不得不认可这个道理。因为由人及己,如果自己的家人受到那样的伤害,自己也坚决不能接受原谅。

    那么,庄慧行所作所为,完全正当,完全义薄云天。

    随着时间的过去,卫音希原本在心里的一点点不适和怨意已经渐渐消散,她甚至开始敬佩起庄慧行。

    可是,这和她的感情,还是两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接受遗产的不情愿,渐渐地变成了沉重。

    她的感觉非常复杂,她一次次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生前对自己的疼爱和呵护、笑闹和宠爱。她想着庄慧行从沈雁如那里得到的应该也是许许多多的关爱和照顾。

    她觉得她不应该接受。

    那是庄慧行对沈雁如的情义,而她虽然有着沈雁如的血脉,却承受的是姚灵莺的深切爱护。她不能够仅仅因为那丝血脉,而接受庄慧行如此深厚的情义。

    卫音希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既然当事人俱已成灰,所有的恩怨随风而逝,那么,也应该包括遗产。

    让一切都像现在一样,清清楚楚重头开始,才是最好的。她固执地这样想。

    父母对遗产的事没有表示什么,他们之前说过了由她决定,那便是由她决定。当然,母亲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的,但被父亲阻止了。卫江峰在兄长身上学到的重要一点是怎样让女儿成长,因为颜子真在他眼里比卫音希强太多了。

    卫音希看似独立,实则依赖心很强,她的脆弱来自于不得不独立——卫江峰夫妇是在儿子十岁那年不幸去世后才又生了卫音希,年纪已大,两人朋友的儿女年龄和卫音希相差太大,因此卫音希从小身边没有同龄的玩伴或者兄弟姐妹。

    不像颜子真,就算也是父亲40岁才生的孩子,可是她有好几个表兄弟姐妹,还有卓嘉自的教育方式,使得她明亮开朗独立有主意、坚强坚定,会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会冷静地判断该怎么做。

    卫音希不能。

    当然,那也是因为她尚年轻,所以,就让她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所以,卫江峰很高兴地看到颜子真、卓谦和卓谦的一帮朋友带着卫音希玩,很高兴地看到卫音希越来越开朗,笑容越来越多。

    这其实也是他最终决定搬到江城来的原因。

    卫音希并不知道这些。虽然颜子真说这件事并不急,可是到底时时会想起来,那本资料她已经仔仔细细全都看完,但她并没有去和温公子商量讨论。

    直到开学,卫音希仍然心事重重。

    资料太详尽了,比之她当年搜集的,好上不知多少倍,学校的历史、风格,老师的作品、喜好,还有环境、专业、学风,样样俱全。可见得做资料的人费了多少心机、找了多少人,卫音希捧着那本资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会有人不计得失不计一切地对另一个人好,而完全不要回报。

    自从结识颜子真后,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地涌上卫音希的心头。

    她一大早一个人走在去上课的路上,惆怅地想着: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能够为她做过什么。

    今天这一堂课是大课,卫音希必须替寝室里占三个位子。她这几天都睡得不大好,醒得早,就自告奋勇去占座。

    清晨的校园人很少,晨读的人已经结束,上课的人尚早,九月的天气是相当舒服的,卫音希不快不慢地往教学楼走着。

    离她们上大课的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的另一个楼是教研楼,她微微抬头,看到邓跃从教研楼出来,往教学楼走。

    然后他顿了顿,回头,看到她,笑了起来。等她走近,问她:“脚已经好全了吧?”

    卫音希点了点头,想到他一路背着自己下了山,脸微微一红,低声说:“邓老师,那天在山上,谢谢你。”

    邓跃笑:“谢什么,你是我学生,在我牵头搞的活动里出了意外,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听说你去了藏南,好玩吗?”

    卫音希又点点头:“很好玩。邓老师你暑假也出去玩了吧?”

    邓跃摇头笑:“没有,接了个项目,忙了一个暑假。哦,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卫音希呆了呆,见他转身往教研楼走回去,看了看来路,倒也不急,她起得早,路上走来上课的学生还没几个,不耽误占座。

    才几分钟邓跃就微喘着气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大文件封,笑着说:“你一定是来给同学占座的,我差点忘了,幸好还早。”把手里的大文件封递给她:“我记得以前你是打算出去留学的,刚好我认得几个朋友,假期里又和一帮人有交集,就整理了这些材料,你拿去看下吧,希望会有点帮助。”

    卫音希十分意外,邓跃看着她愕然的神情,倒笑了:“举手之劳而已。”

    卫音希想了想:“是给大家看的吗?”

    这下轮到邓跃怔了怔,紧接着便笑了:“当然大家都可以看。”他拍了拍卫音希的肩:“别发呆了,快去教室占座吧,不然没座位了。”

    他开步先走,卫音希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教学楼走。一路走,邓跃一路跟她略略地讲了新学期的安排,卫音希认真地听着,偶尔问一下问题,到了大教室,才各自分开。

    大课不是邓跃的课。

    大教室里已经有了一些同学,卫音希按照寝室的习惯占了位子,闲着没事,拿出绘图本开始画画。

    过了会儿,刘英和习诺到了,习诺眼尖,一眼看到卫音希手边的大文件封,问她:“这是什么?之前没见你有这个啊。”

    卫音希“哦”了一声,把大文件封推过去:“邓老师给的,说给大家参考的留学资料。”

    刘英“咦”了一声,笑:“还有这种好事?可惜我不打算留学。”习诺早打开来看,粗粗翻了一遍,笑了:“全是欧洲一些国家的留学资料,对我没有用。”

    刘英问:“慧永有打算要留学吗?”

    习诺说:“她说暂时没有,先工作两年再看。喏,慧永来了,问问她。”

    习诺朝门口的曾慧永招手,曾慧永也招招手,慢慢地走过来,坐到卫音希身边,习诺把文件封推给曾慧永:“音希说是邓老师给的,我和刘英都用不到,你看看吧。”

    曾慧永看看面前打开的大文件封,一大沓资料放在文件封里,虽然被翻过了仍然整整齐齐,她转头看卫音希,卫音希点点头:“刚才遇见邓老师,他说是他暑假里整理的一些留学资料,说兴许会有用。”

    曾慧永点了点头,手放在文件封上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开始慢慢地翻看。

    那堂大课,曾慧永一直低着头在翻看那叠资料,她看得很仔细、很认真,似乎每个字都细细地看过了,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翻看对照,全神贯注。

    卫音希在听课间隙笑嘻嘻地侧头看看她,又和习诺刘英做做鬼脸,手下不停地做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