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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音希一个人在图书馆坐了一天。

    卓谦远远地看着她,并没有去打扰,他想,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所以他只是拿了书看着,然后隔一段时间看看她。

    卫音希其实什么也没想,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是觉得难受,还有自责。然而自责什么难受什么是不清晰的,所以她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本书,就这么呆呆地皱着眉。

    图书馆是通宵的,她可以一直这么坐下去。

    所以她坐了很久很久,不饿,不渴,没有感觉。而思绪慢慢恢复。

    如果说好友的突然决裂让她难受伤心,事实上,不如说是曾慧永说的话让她惊骇。

    原来自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原来自己,真的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呢?是真的不知道吗?

    不是的,她在想,任何时候,她总是最在意最注重自己的感觉。自己感觉不好,自己感觉讨厌,自己感觉对不起,自己感觉不能接受……她不是没有想过别人的感觉,然而最终的决定,她总是不曾违背自己的感觉。

    只是感觉和感受,而不是考虑和思索。

    做决定不应该考虑自己的感觉吗?当然要,可是,凡事只考虑自己的感觉,那是什么?

    是自我、自私。

    怎么能不让人讨厌,怎么能不让人失望。

    卫音希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头伏在手臂上。

    图书馆里人人都静悄悄。窗外只看得见几点路灯寥寥,而天上繁星隐隐,这是半夜才能见到的光景。

    身边有衣襟带着轻风靠近,桌子上多了一杯酸奶一个袋装三明治,卫音希慢慢抬起头,看到卓谦轻悄走开的背影。

    她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酸奶和三明治,忽然,就泪盈于睫。

    颜子真怒极,她拍桌而起:“这是造谣诽谤,音希,我们可以告她!”

    简直岂有此理,这种谣言辩无可辩,连清者自清都没办法证实,太恶毒。

    卓谦冷静地分析说:“如果只是说卫音希和‘姐夫’什么的谈恋爱,爆炸性不是那么大,可是‘同性恋’就不一样了,大家问来问去说来说去的都是这个。不过我不明白,如果曾慧永只传第二个谣言,那谁也猜不出来是她说的,而且效果一点也不差。她为什么要画蛇添足?”

    卫音希没说话。

    颜子真不太知道她们的友情,但她何等聪明,马上就说:“因为她想让音希知道。”

    卫音希心里咯噔一下,是的,曾慧永就是想让她知道,她不想再和她维持友谊,不想再和她做好朋友,所以,何必衣锦夜行?而且事实上,曾慧永并不认为第一个是谣言。

    卫音希的难过已经不是那么厉害,她想,说她凉薄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人若要存心伤她,她就能很快地恢复。

    可是如果曾慧永没有传谣,而是坦白地和她绝交,她想,她会难过很久很久。

    颜子真看着卫音希:“音希,我们告她。”

    她已经冷静下来。这个谣言会是对卫音希长久的伤害,特别是第二个,如果卫音希日后成名成家,更将是很难澄清的传闻。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颜子真忽然难过起来,这太过分,太过分。

    可是卫音希不出她意料地摇摇头,然而说出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她说的话都是对的,除了谣言。我和她做了两年多的好朋友,她真的是很了解我。她如果不传那些,如果当面说生我的气,哪怕从此和我绝交呢,我心里都当她是好朋友。姐姐,她从前真的对我非常好,她是那种,一旦把人当作好朋友,就一心一意对人好的,所以,就这么算了吧。”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就当这是为了她的不懂事她的自私自我付出的代价吧。

    颜子真并不知道她和曾慧永之间的争吵内容,因为卫音希并没有说,但是她明白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她盯着她:“音希,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卫音希轻轻笑了一笑:“姐姐,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你放心,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算了的。”

    她微微侧着脸,神情沉静。

    谢谢曾慧永,谢谢她曾给自己的友谊,谢谢她所说所做。因为这一切会让自己变得比以前好。

    卓谦站在一旁看着卫音希,他隐隐地明白了她的想法,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恰在那时,卫音希抬起头,看到他清澈的目光、了解的笑容,不禁轻轻握了握拳,抿嘴看着他,心里流过奇异的感觉。

    过了一个月,卫音希经过和温公子的研究讨论,以及专业老师的建议,开始申请法国的美术学院。

    她仍然住在宿舍里,不过和习诺一样,经常回家——她请了法语老师,开始系统地学习法语,之前她有学过一些,算是有点基础。

    在此之后,颜子真和她办理了遗产的转让手续。这一次,卫音希平静地接受。

    两姐妹在几年后聊起来,颜子真问她如何想通。

    卫音希低头笑,然后说:“先前一直都觉得,接受了遗产,就是彻底背弃了去世的奶奶,因为给予馈赠的人对奶奶深恶痛绝,导致了奶奶的死亡。可是我也明白,这也是一个老人对亲如姐妹的好友的后人的关爱,她希望她所爱的人能够更顺利地达成理想,成就梦想,生活得更加富足安乐。”

    “什么都明白,可是就是没有办法。因为感觉在那里。后来又觉得,既然当事人都已成逝去,所有的恩怨随风而逝,那么,也应该包括遗产。我不能够仅仅因为那丝血脉,而接受你外婆这么深厚的情义。那是庄慧行对沈雁如的情义。让一切从头开始不是更好?”

    “后来……”卫音希拿过一边的咖啡喝一口,然后伸直了腿架在姐姐的腿上,侧头笑。

    “后来,和曾慧永决裂。我一下子明白了。她说的是对的,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城堡里,一直接受着所有人的善意,我也想付出,可是只是想想而已。”

    卫音希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一直在城堡里能够保持更久的所谓纯粹,可是有些事情不能自欺欺人。”

    那点纠结变得这么的渺小,甚至可笑。她的父亲已经接受了最大的帮助,她已经接受了他们那么多的爱护,这些对于爱护她的他们来说远比那笔遗产更加珍贵,而她明明那么需要那笔遗产,坚持着那点纠结不仅幼稚,而且不知好歹。

    这里所有的人,不论是爱护她的人还是不认识她的人,都从不曾把这笔遗产当一回事,他们全都靠自己的能力努力生活,且生活得悠然自在。她却固执地用小女孩的自我任性,把这件事当作天一样大,想得那么多那么复杂,纠结着不肯接受。

    而大家也都宠着她,纵容着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着,等待着她长大。

    她是那么的羞愧。

    “我一直都在接受,而从来没有付出,姐姐,我希望我能够足够强大,能为我爱护的人付出我的能力。”

    颜子真摇摇头:“你一直都在付出,付出不一定是实质性的,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梅州,我们排队的时候很挤么?那时候你一直努力地用身体抵挡别人的推挤,空出身前的空隙,让我站得舒服点。那就不是付出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能够成熟地去考虑事情,当然更好。”

    信任、依赖、喜爱……都是付出。

    卫音希爽落地笑起来,倾身轻拥了颜子真的肩:“姐姐,你永远是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