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贼

三月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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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荣一步一步走到天葵子的面前,撩袍坐在榻椅上。他的神情端然,目光炯炯地盯住她,脸上浮起一缕轻蔑的微笑。

    天葵子的双膝突然吃痛,她哎呦一记轻叫,随即跪在柴荣的面前。有人粗暴地从她的衣兜里掏出虎符,双手呈给了柴荣。

    柴荣掂起虎符,在灯光下端详,他的双眸晦暗不定,沉声道:“虎符乃调兵遣将之凭证。右符在皇上那里,左符在我的手中。二符验真勘合,军将方能听命而动。这么重要之物,我会随意放在房内?说吧,谁指派你来的?他们现在在何处?”

    天葵子的神智仿佛出了窍,下意识回答:“不知道。”

    柴荣敛起眉头,似是不相信:“你再说一遍。”

    天葵子咽了咽口水,咬牙道:“我不知道虎符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那帮人是谁,他们究竟在何处?”

    众人一阵哄笑。

    谨儿管叫“匡胤大哥”的年轻人拱手说:“世上不可能有这么蠢这么傻的人。侯爷,我看这人年纪不大,分明是装疯卖傻,给她点厉害看看,她就全招了。”

    接着,“匡胤大哥”反扭住天葵子的双手,强拽着出了屋子。柴荣负手站在屋檐下,他挥手命令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的,几名宿卫夹持着一个人进来,那人浑身血污,软柿子般瘫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天葵子定睛一瞧,见是那个老妇,一股寒意从脚底弥漫至全身。

    老妇带着哭腔,哀求道:“侯爷,赵军爷,老奴该招的全都招了。确实只有一个叫罗四的和老奴单独联系。这人来无影去无踪,说好两天前见面,不知怎的左盼右等就是没个人影,八成是见势不妙跑了。”

    “狡猾!”柴荣骂了一声,指着天葵子道,“这个小女子想必也是你引荐进来的。”

    老妇闻言抬起头,一见天葵子,浑浊的眼睛里顿时发了光,连声叫喊:“侯爷,他们才是一伙的!这人是来盗虎符的!侯爷,老奴只是做点牵线搭桥之事,个中实情确实不知。老奴见钱眼开实属不该,老奴知错了,求侯爷开恩饶了老奴一命!”

    “你说此人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柴荣指着天葵子继续问。

    老妇哭得泗涕横流,磕头如捣蒜:“确实如此。三公子身边添了个小妖精,实属祸害。幸亏侯爷早早察出端倪,请侯爷严惩这个小妖精!”

    天葵子早被激怒了,一腔愤懑之火熊熊燃烧,不禁大声骂道:“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半路上被他们逼来的!什么虎符不虎符,我只是想早点找到它好交差,然后速速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根本不想呆!”

    赵匡胤说道:“这丫头还嘴硬。侯爷,看来想从她嘴里得不到实情,是不是把她绑在前院柱子上,尝尝柴家的家法?”

    柴荣点点头:“可以用刑。”接着吩咐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台阶。

    天葵子情知大祸临头,她绝望地抬眼望天,嘴里不断地抖动三个字:“大头陈……”

    只是大头陈在遥远的天际,他听不到天葵子的呼唤。夜色黯黯冷如水,无声地吞噬了一切。

    这天,柴府异乎寻常的肃杀紧张。府里的佣人内侍远远地朝天葵子指指戳戳,交头接耳,又很快地散开,行色匆匆地忙碌去了。

    天葵子被死死绑在柱子上,寒风灌满了庭院,一阵紧似一阵地刮在她的身上。接着,一桶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天葵子通体湿透,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

    站在一旁监视的赵匡胤冷哼道:“这仅仅只是开始。还是老老实实招了吧,从何而来?受什么人唆使?”

    天葵子暗自思忖道:“如果说出我的身份,照样要被抓回吴越戎狄家,迎接我的会是暗无天日的生活。与其如此,不如死撑到底,说不定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念头翻转中,她咬牙回答不知。

    赵匡胤显然被激怒了,道:“还在嘴硬?看来是个挺犟的丫头。想多吃点苦头,那就随你愿。”

    一声令下,又是满桶冷水泼了个满脸。天葵子浑身哆嗦,又勉力挺立着。赵匡胤大概看出了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又挥手示意手下提了一桶冷水上来。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小孩子稚嫩的叫声:“天葵子,原来你在这儿!”

    三公子谨儿小跑着过来,显然他还没搞清楚情形,欲将手中的陀螺递给天葵子:“咱们一起去玩。”

    赵匡胤哄道:“谨儿自己玩去,不要到这儿来,小心侯爷生气。”转头朝束手无策的婆子佣人喝道,“还不快点领他走!”

    众人上前,连哄带劝想抱走谨儿。谨儿却是不依,挣脱婆子的双臂,躲到柱子后面拽住天葵子的衣服硬是不肯离开。正闹腾间,柴荣出现了,见此情景,兀地一声断喝:“你们在干什么?”

    佣人们吓得垂下头,噤若寒蝉地站着。柴夫人闻声赶来,慌乱地朝儿子使眼色。谨儿早变了神色,怯怯的说:“爹……孩儿想找天葵子玩……”

    柴荣目光一凛,沉声道:“给我回去!”

    三公子做着无谓的抵抗,声音微弱:“爹这么凶……没人陪我……孩儿就是要和天葵子一起玩。”

    柴荣的目光愈加显得冷森,他一把夺过谨儿手里的陀螺,就势一扔。陀螺在空中划过弧线,不偏不倚砸在石墩上,裂声并不大,确如晴天一记霹雳震住所有的人。

    柴荣接着大声呵斥:“把他带走!”

    柴夫人惶恐地上前,一把抱起谨儿便走。谨儿也被吓坏了,在母亲怀里发出小兽般呜咽声,一直到众人皆惊散,那略带哀怨的呜咽声还久久不散。

    柴荣沉默地站了良久,偏西的日头似将他眼里的阴鸷驱散几分,可即使这样,脸上凝重的表情,举手投足间,无不昭显侯爷的跋扈和傲气。天葵子一直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是累了,还是饿了,神智慢慢脱离身体,眼前的景致渐渐模糊,终究难以支撑地垂下眼帘。

    恍惚中,她听见赵匡胤在说话:“侯爷,依小的看,从这丫头嘴里问不出什么。”

    柴荣冷笑一声,道:“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这个丫头不过是抛下的一个饵,意在威胁我,江山社稷不会就此轻易落在我们手中,他们早晚会夺回失去的一切。所以,我们务必加强警戒,确保皇上安危。”

    “侯爷,这个丫头怎么办?”

    “交给府里,你们忙你们的吧。”

    夜来了,月下寒露冷。天葵子依然被绑在柱子上,整个人已经被冻成了冰,没有了任何感觉。庭院变得空旷寂静,人们似乎忘记了她,她被抛弃在这个清寒的世界,独自默默承受。

    意识在渐渐飘散,她恍惚地笑着,心底抽动着最后一丝凄凉。也许,这样闭眼睡去,便去了另外一个天地,再也见不到姬贤了。

    “我已背负女贼的罪名,即使能活着,此番境况,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有人站在天葵子的面前,天葵子闻到了紫苏身上透散出来的清甜的馨香。一大块热乎乎柔软的馒头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贪婪地咀嚼着。几口热水合着馒头咽下去,她慢慢恢复了神智,含糊地问:“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是吴越人。”紫苏俏丽的脸庞晃动着,声音平静,“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冻,天葵子的话语显得僵冷:“就因为这些?”

    紫苏淡漠而笑:“很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随时可以去吴越国。我是个命运多舛的人,眼前的这方土地便是我的依附,不能再有所求。”

    紫苏在侧,觉惭形秽,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挡也挡不住地击垮了天葵子。天葵子低声颤颤说着:“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想念着这个人?”

    “不是想念,是恨。”紫苏的脸上划过一缕暗伤。

    这一刻,天葵子感觉有热流从眼角滚出,声音低到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是不是因为恨才想念越深?有一天你们见了面,如果这个人也在想念你,你就不会恨他了,对不对?”

    紫苏再次淡淡默默的笑了:“怎么可能?我和他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他过得好,便是他有福,自然就不会记得我;若是过得不好,连自己都顾及不上,哪儿还有闲心去想念别人呢?”

    天葵子虚弱地垂下眼帘,无力再去应答。

    正如她这样濒临绝境的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顾及,怎么还能憧憬和姬贤的未来呢?

    紫苏仿佛也缓过神,依然淡笑道:“算了,告诉你有何用?你们也不认识,更不可能见面。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怜悯你,也许是想到我自己。按家法,如果你能撑到天亮,你就会被赶出柴家,也等于自由了。希望如此,多保重吧。”

    她说完便下阶走了。

    天葵子抬起困顿的眼睛,想喊住紫苏,喉咙似被什么卡住发不出声。似雾非烟深处,见到的是紫苏袅袅离去的身影,寒风吹得碎花点点,弥蒙似幻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