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遥思

三月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阅屋 www.shuyuewu.io,最快更新凤凰来仪:丽神最新章节!

    听罢,族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年年朝贡,却比不过朝中有人一句话。禹氏王族仗着有皇亲关系,侵我土地。先前从姬佐氏手里得到的万顷良田,都被他们强占去了。”

    天葵子仍淡淡道:“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父亲只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才能做到临危不惧,自保而全胜。”

    族长呆了片刻,才若有所思,不由疑惑道:“你在外面学了不少本事,话里之意深奥不俗,莫非受高人指点……”

    天葵子嘴角抽起若有若无的苦笑:“所谓的高人,见首不见尾,平时与常人无异,脸上并无写着‘高人’二字。甚至被有些人视为贼人,他若消失,与遁逃有何区别?”

    听出言外之音,族长不满道:“为了那个姬贤,你还在生我的气?他是奴才命,死有余辜,你不必为他耿耿于怀!”

    天葵子望向遥远的天际,她的目光盈澈,却又有一丝自嘲的酸辛。

    她微微一叹:“很多时候,经历失去方显珍惜,而珍惜后又失去,那种痛,谁又能明白?”

    说罢,她拂袖而去。

    族长有点愣怔,看着天葵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不解地自言自语:“什么失去?又什么遁逃?我这个女儿,她在外面究竟遇到怎样的高人?”

    ---------------------

    澶州城。

    草衰烟寒,翠凋红落,城内的人马行色匆匆,戍楼女墙悬挂的“柴”字纛旗半垂着,听不到军马嘶鸣声,只有阡陌人家传来的悲哀的笛声。

    姬贤一路走着,愈是感到眼前所见所闻的凄黯。这个国家的皇帝薨了,举国哀悼。他虽从未见过郭威的面,也谈不上感觉,柴荣在短短的几个月既失夫人,又失去姑父,他能想象远在开封的柴荣,此时是怎样悲痛欲绝的心情。

    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城南赵匡胤叔叔的家。姬贤敲门进去,赵叔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一见姬贤愣住了,忙问:“你找谁?”

    姬贤彬彬有礼道:“请问,天葵子在吗?我是她的朋友,来看看她。”

    “早走了。”赵叔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找天葵子,没好气道,“不声不响的走人,把我和匡胤吓个半死,差点侯爷那里没法交代。”

    “走了?”姬贤脑子嗡的一声,他有点失措,说话有点结巴,“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姬贤道出了自己都司身份。

    “听说她不在柴府,想想她应该在这儿。她怎么走的?”

    赵叔这才和颜悦色,对姬贤说道:“听我家匡胤讲,侯爷本意是亲自来接天葵子姑娘回去的,可是天葵子不知怎的,天没亮就没了影。侯爷知道这件事,并未怪罪我和匡胤,脸色可是极难堪。我家匡胤急着想派人找去,被侯爷阻止了。侯爷说,天葵子姑娘想走,你们是找不到她的。才过两天,开封传来皇上病危的消息,我家匡胤跟着侯爷去了开封,以后怕是不会回来了。”

    姬贤听了半天,也听不出原委,不免急道:“可是,您还没回答我,天葵子为何要离开?”

    赵叔回道:“这个侯爷不知,我一个草民更不知了。”

    姬贤有点恍惚,他的心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滋味。他将带来的礼盒放在桌上,朝赵叔行礼告辞,缓步朝外面走,步履有些沉重。

    赵叔稍作犹豫,在后面叫住了他,沉思片刻道:“都司大人,看你是天葵子的朋友,小民索性直说了吧。天葵子为人实诚,没什么心眼,我是挺喜欢她的,她不声不响走了,我也没怪她的意思。她走前一天还好好的,后来柴府来了人,有个叫紫苏的姑娘不知说了些什么,天葵子就有点魂不守舍的,事情八成和那个紫苏姑娘有关系。”

    “紫苏……”

    姬贤低头喃喃着,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再次向赵叔致谢,转身就走。

    柴府。

    位于西首的小厢房原是紫苏一个人独住,自从她为柴夫人守孝百日,柴家连院子都赏给了她。紫苏在空阔的院子里收拾完衣服,抬手遮住额际,望着柴府阁楼翘角,近暮的光投下,满眼华靡如重重彩绸,铺陈在她的眼里。

    这个高门重府的主人,去了开封,已经是周国的新皇帝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串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打破了她莫名的幻想,她缓过神,露出宽慰的微笑。

    姬贤一口气进了紫苏的院子,因为走得急,站着直喘气,深重的脸上隐泛暗青。

    “里里外外都在举哀,你怎么来了?”紫苏很自然的说道。

    “有件事想确认一下。”姬贤直接说道,“天葵子离开澶州,你是知道的,对吧?”

    紫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别过脸去,声音变得冷漠:“我不想提她。”

    姬贤在紫苏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感觉,语气硬起来:“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决然而然不告而别?紫苏,天葵子是无家可归的人,你忍心让她浪迹天涯?”

    如此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紫苏眼睫蝶翅般抖动,脸上的阴翳清晰地浮现。

    “没错,我是跟她说了,侯爷喜欢上了她,想娶她。我说的是实话真话,怎么啦?”

    “侯爷娶天葵子?怎么会?”姬贤有一瞬的错愣,随即难以置信似的,“侯爷那是欣赏她,怜惜她,安排她入柴家是想让她衣食无忧,不受人低贱,过上更好的生活。你这样说,当然把她吓跑了。”

    他说的时候并不看紫苏,眼神飘在不知名处,本来是疑惑的话却变成了自言自语。紫苏渐渐失了神色,她咬着下唇,话语带了几分狠意,一时脱口而出。

    “夫人的遗言就是这么说的,你还不信!”

    空气似乎凝滞不动,姬贤僵硬了一下,声音很低很沉:“你是说,侯爷尊顺夫人的遗言,才娶天葵子?”

    紫苏心里有点发虚,目光闪烁:“应该是这样的。”

    姬贤却明白了,脸色变得阴沉,目光直视着紫苏,道:“原来你是故意的,故意让她走的!”

    紫苏心里懊悔不已,却勉力让自己变得强硬。

    “她早晚会知道的,我将实情告诉她,有什么错?她若同意,自然欢欢喜喜等着侯爷接她走。脚长在她身上,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姬贤目光一凛:“她会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若去的人吗?她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吗?即使侯爷、夫人这么想,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此时,紫苏一颗心乱糟糟的,眼前的姬贤没有了往日的深情,眼梢处透着阴鸷,每句话如同锥子击打在她的心上。

    心肺无端地纠结成一团,她终归控制不住情绪,冲口道:“你怎么老是帮她说话?你背着我收留她,孤男寡女同住一个院子,为了她和我争执,这些事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要是也喜欢她,你就直说好了,你去把她找来,我让给她!”

    姬贤气愤难挡,他望定紫苏,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变了,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了!我分明看到有一团妒火在你眼里熊熊燃烧!你不明所以地把她赶出都司府,又像个烂嚼舌头的妇人,让她无处可去。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走了你安心了是不是?”

    紫苏被斥得面红耳赤,泪水在眼里打转,又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柴家上上下下,对她没有什么好感。我也一样,确实不想让她进柴府,可没让她无处可去。这件事或许是我做过了头,等她回来,向她道个歉不成吗?”

    “这段日子我不想见你,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姬贤说得决然,转头就走。

    紫苏想叫住他,又难以启齿。不消多时,姬贤的脚步声消失在高墙外。她一个踉跄,努力稳住身形,一汪泪水无可控制地从她眼角滚落。

    -------------------

    下着雨的白日。

    天葵子撑着伞徐缓行走,雨点穿檐打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戎狄家的院子里笼罩在烟雨中,四处蝉声蛙鸣声乱成一团。

    而天葵子的心,无端端又开始躁乱不安。

    遥远的开封传来消息,郭威驾崩,柴荣按遗命在灵柩前继位。

    大头陈说过,这割据动荡的局面,也许由柴荣一统天下。这也是民心所向、顺应天理吧。

    戎狄家族的人也在议论这件事,作为族长的父亲道:“我吴越国地狭兵少,无力与它国抗衡,君王施行保境睦邻为主要军略。南唐为我邻国,两国攻伐多年,最终也是君王主动提出修和。听说柴荣英勇善战,倘若他想出兵对外扩张,周国与吴越之间隔着南唐,太远了,柴荣的手伸不进来。”

    天葵子思虑百端,如今她在家里已经有说话的权利,便幽幽道:“假如有一天,周国攻打南唐,我吴越国是与南唐共同抵抗周国?还是援周国灭了南唐,然后主动归附?”

    一时,族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南唐李璟骄奢过度,百姓怨声载道,可见不是什么好皇帝。假如我吴越援他对抗周国,怕是连自身都难以保住。”

    “可是论疆土,南唐最大;论国力,南唐最强。柴荣拿什么与李璟抗衡?他还是求得自保,尊奉李璟要紧。”

    听着议论声,天葵子再也坐不住,便悄然离开前堂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