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陛下巡幸日常一五

秋若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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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滞留三月,打捞进入尾声,再也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し而那颗打捞起来的头颅,被母妃处理掉了,我也拒绝承认那是凤君。虽然心中并不愿意接受,但还是被这一噩耗击得日渐消沉,每日都不想说话,浑浑噩噩度日。

    政事、军事,全由母妃代劳。父皇在京中总揽全局,得知母妃归来的消息,当即便招母妃回京,母妃不放心我独留东海,便同我一起滞留在外。

    这三月的清醒,全赖柳牧云不着痕迹地用药,既消了我脸上的刀痕,又能令我行卧如常,保有一点精力。一步之遥的近海区域,我已走过了无数遍,也做了无数次的试验,从牲畜到死囚,从海崖上坠下后的结果,全都无一生还。

    打捞的士兵与百姓日渐懈怠,谁都不再抱希望,近海没有,深海之中便更无生机。

    苏琯拟好了发丧诏书,存了数月才敢呈上,我当即撕得粉碎,再也没人敢提丧仪之事。

    然而拖了数月,母妃对我的纵容终于是到了期限,下令班师回朝,不容反驳。我在东海丢失了凤君,我怎么好一个人回去?我若就此离去,岂不是默认了他的永久离去?默认了这场生离死别?我的自欺欺人便也再坚持不下去了?现实迫使我低头,迫使我接受,时隔三月后,再次感到撕心裂肺。

    从来没有这样难过,三年前同他一起坠崖的时候没有,三年后遇上施承宣再离开施承宣的时候,也没有。我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陪他一起下去,恨母妃为什么要拦我。

    曾经不知所爱,直到失去,才觉万念俱灰。如果从民间将我接回的代价是永远失去他,我宁愿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宁愿流落四海天涯,食不果腹,衣不御寒,我宁愿从未遇见他,我宁愿以毕生荣华换他安然终年。

    累了,倦了,心灭了,被母妃抱上马车,一梦到京华。

    京城迎帝驾,这场为期数月的亲征才正式收尾,于国境来说,是凯旋,于我来说,输了他,纵然赢得天下,亦是溃不成军的一败涂地。

    太上皇亲自来迎,与母妃一别三年再相逢,可谓执手相看泪眼,只是顾着我的情绪,并未表现得太明朗,别后长短也压下未叙。

    对于父皇的大计谋略,我已不愿追问。裴柬谋逆,自有大理寺审讯,得知叔棠已亡,他于监牢内自缢,终结了他愤懑的一生。谋反余孽一律遭诛,原要连坐九族,我划掉了大理寺判决上的九族之诛。

    百官称我宅心仁厚,他们不知我心中侥幸的一厢情愿。

    广化寺,曾经姜冕祈求过的地方,如今换了我,跪在佛前,日夜祝祷,对佛发愿:愿宽厚刑律,泽被苍生,换他一线生机;愿内政修明,厚德载物,换今生再逢一会。

    恒河亿万沙,我的心愿如那亿万沙数中的一粒,渺茫而妄想。

    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前,曾经我于燃灯佛前搁下过去事,如今我于弥勒佛前许下未来事。

    三世佛堂,我点燃三千盏佛灯,念三千遍祈愿。

    *

    半年过去,朝政走上正轨,轻徭薄赋,不事征伐。西北茶马司设立,与赤狄贸易往来,东都海盐官营,设立均输平准官,平衡市价。皇叔自请率军常驻边境,而将京师防卫交予母妃,我准其奏。

    太医哥哥的归隐计划因我而一再拖延,起初他怕我轻生,不敢离我左右,后又怕我对凤君不死心,不敢贸然离去。

    母妃谢庭芝,恢复了谢氏之子的身份,以皇太夫之位居太上皇后宫。父后归来,宫廷气象顿换,谢氏一族因外戚之身,避讳朝事,远离庙堂。

    西京失去一子,老太爷失去最宠的嫡孙,伤心过度,亲笔传信,向朕索要嫡孙或嫡重孙,字字情真意切。我弄丢了他的嫡孙,又如何还得了他的嫡重孙?

    我常在夜里哭一回,弥泓也知晓我难过,对我整日整夜逗留留仙殿也无抱怨言辞,甚至在第二年梨花盛开时,帮我在树下收集梨花。

    我照着西京秘方,酿制梨花酒,制作梨花糕,熬煮梨花羹,在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做出了秘方所言的味道。我舍不得吃,弥泓也不贪嘴,倒是华贵经常出没,夜里偷吃。她不懂生离,亦不通死别,如同当初的我,只知口腹之欲。

    我把鹦鹉红伶养得很肥,因为它会重复他说过的话,无论是他伤心时,还是快乐时。我用红伶重温他曾经有过的心境,回回泪流满面。

    太医哥哥给我诊脉,说我思念过甚,已然伤身,需修养一段时日。身上的婴儿肥尽皆消去,衣带渐宽。朝事推到了凤仪宫,苏琯代我处理朝中琐事,我以修养之名,再赴东海。

    从海盐富庶区一路巡幸至渔民穷困地,以微服私访的身份,了解沿海民情。

    海盐区对均输平准的看法,渔民们对国策的意见。

    “我们世代捕鱼,朝廷的事,与我们不相干,填饱肚子就行!”渔民甲。

    “要有老婆孩子就更好了,可惜我们打渔的穷,外地姑娘都不愿意嫁!”渔民乙。

    “可不是嘛,寡妇带着拖油瓶,我们都不嫌弃!”渔民丙。

    “可不是,我追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大半年,她死活不肯,说心里有人,这叫什么事?你们说我还要不要再坚持?”渔民丁。

    我给了他“坚持一下又不亏”的意见,便带着太医等人告辞了众渔民,继续巡幸海边。

    路过一艘捕鱼回来的海船,我们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问这船海鱼的价格,竟是出乎意料的便宜。萧传玉苦口婆心劝众人组成商队,通过运河,将海鱼售往内地城镇,以带动沿海经济。众人以看海怪的表情看了看他,嫌他挡了路,渔民们要卸鱼。

    身为户部尚书,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得不到重视,萧传玉很痛心疾首。我捅了捅他后心:“你不买鱼,不是顾客,人家凭什么要听你指手画脚?”

    萧传玉一愣,赶紧掏钱,上前买鱼:“我家夫人要吃鱼,给我们来一打。”

    渔民们对着面前这个要一打鱼的蛇精病的一锭银子表示无能为力:“小哥,我们找不开。”

    “不要紧,这锭银子给你们作本钱,组成商队,通过运河,将海鱼售往内地城镇……”

    “您的鱼!”渔民们很高兴地搬了一筐海鱼,对面前喋喋不休的家伙报以茫然的微笑,“银子找不开,这筐鱼都给你们。”

    “再加几条!”一个黑黑的小伙将两串肥鱼扔进了鱼筐,羞涩道,“方才见你们从南边来,是要往北边去吧,这两串鱼一串送你们,一串帮我送给住在北边碣石坡的渔女,好么?”

    “小二黑你咋对阿仙还不死心?”

    黑小伙脸上又红又黑,辩解道:“才、才不是!我是想谢谢阿仙她男人,海生大哥上回帮咱们看了风向,还预测了龙卷风和海浪,咱们才幸免于难,不该谢谢人家么?”

    “这样啊,那再加几条!”说着,又唰唰十几条海鱼扔进了鱼筐,“有海生大哥在,你小子以后不许再打阿仙的主意了!”

    萧传玉抱着一筐不断增加重量的海鱼,终于扔给了身后跟着的平民装束的护卫。我一刻也不愿耽搁,直奔碣石坡。

    偏远渔民,会预测龙卷风和海浪,我倒要看看是哪种海参!

    一路沿海向北,半个时辰后,一片碣石区域露出海面,碣石后的地势逐渐拔高,远处一座渔屋耸立。

    我站在碣石边,遥望渔屋,柳牧云走到身边,劝我:“会预测龙卷风和海浪,某些经验丰富的渔民也可以。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他要呆在这里?而且,小二黑称呼他是阿仙她男人。不管这个海生究竟是不是,他都有自己的生活,你想好了怎么做么?”

    我脑中纷纭,搅成一团浆糊,并不愿同他那样条分缕析,我只要见到,只要确认!

    “娘?咦,不是娘!”碣石堆里蹦出来一个娃娃,咬着手指看我。

    我身体一晃,便要晕厥。柳牧云赶紧扶住我,无奈:“这娃娃大约两岁,他半年生得出来?!”

    我魂魄归位,镇定心神,站稳了,走到小娃娃跟前蹲下,尽量摆出笑脸:“你叫什么?你爹爹叫什么?”

    “小宝叫小宝,爹爹叫海生。”小娃娃口齿伶俐道。

    我心里重新裂开,又问:“小宝,你爹爹在哪里?”

    小宝扭动小身子,短短胖胖的手指指向碣石尽头:“爹爹,那里,睡觉。”

    小宝注意到一筐鱼,惊呼一声,奔到鱼筐边看鱼。

    我起身,有些不敢迈步。柳牧云道:“我先去看看。”

    我拉住他,摇头。坐到碣石上调整呼吸,心跳越来越快,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