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入生路去平城

徐不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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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之后,岳烬之又沉沉睡去,再无反应。宁朝暮每每看他躺在床上那副风轻云淡、万事无关、似要升仙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

    ——这似乎便是女子的内心世界,发生了某些事情,曾经的矜持与清雅便突然烟消云散,只余得几分真性情。

    心态终归是会变的。

    如今知晓了他已无大碍,便无端地幽怨起来。即便如此,还是照顾的无微不至。

    端的是口是心非。

    时间虚晃,三日之后。九月初六。

    如今,宁朝暮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帮岳烬之擦身喂药,无时无刻不坐在桌案之前奋笔疾书。整理过心中所记的几乎所有药理药性之后,又抽空去了镇中医馆书苑,淘腾了几本医书药典回来,夜夜挑灯夜读。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

    理完一部之后,宁朝暮仰头展臂伸个懒腰。算算时间,到了该喂药的时候了。当下便起身下楼去后厨借火,在转身关门的一刹那,似乎看到床上之人手指轻微一动,揉眼再看,岳烬之依旧那副样子。便想是自己花了眼。

    半个时辰之后,宁朝暮端着烫手的药碗上楼,着急忙慌地把门打开,快步奔向桌子准备将药碗放下,却听——

    “朝暮。”

    低沉而温雅。

    愣愣抬头,本以为自己又在幻听了。却不曾想看到榻上之人正转头看他,神色憔悴,清俊消瘦,眸子之中却充斥着温润如玉的神采。

    宁朝暮一眼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剥离而出,时空之中只余下她与他两人对望,瞬间穿越了生死。宁朝暮手中的药碗掉落在地,滚烫的汤药齐齐洒在脚背上而不自知。她只呆愣地看着不远处那温柔而笑的人,此时此刻这些日子不知道奢望了多少次。

    鼻尖酸涩,泪眼朦胧。凤眼一眨不眨,生怕那人再次昏睡。直至泪水漫出,看不清他的眉眼。她低下头,缓缓地蹲下身去,双臂紧紧地抱住膝盖。朱唇已被紧咬出了血痕,一声未发,眼泪大颗大颗地溢出,在衣摆处,在地板上,洇染成一朵一朵有悲有喜的琉璃情花。

    “咳咳……”虚弱的咳嗽声起,岳烬之亦是眼眶微红,轻声道:“朝暮,来。”

    一死一生之间,很多事情他已经明了。

    宁朝暮听此,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榻前。

    “来,坐。”岳烬之笑的温柔至极,“怎得这么几日不见,宁大寨主倒是变成眼泪虫了呢?”

    本欲想插科打诨,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不曾想宁朝暮听见此话并未像他所想那样横眉怒目与之打嘴仗,而是扑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岳烬之身体一僵,转而放松下来,将手搭在宁朝暮肩背之上轻轻拍着安慰。心中思绪翻涌,无论无奈亦或痛楚,皆泛着让人动情的暖心。

    七日之后。

    大清早凉风习习,从澧水去往平城的官道之上驶过一架马车,赶车的小哥面白无须唇红齿白身形瘦小,垂在车驾下的两只脚却是精彩万分——未着鞋袜,整个被厚白绒布包成了馒头。

    此人正是乔装之后的宁朝暮无疑。

    话说这脚还是当日在客栈之中受到岳烬之清醒的惊吓烫伤的,几日过去水泡燎伤十去七八,可留下了片片疤痕。无法,便只得配了祛伤疤的涂药厚厚地抹在脚上,用柔软透气的厚绒布暂且包好,受不得磨。

    车厢里不停出咳嗽声,惹得宁朝暮每每都是一阵埋怨嘟囔。

    “我们就不能晚走几天吗?养好身子再走总好过现在这样半死不活。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言语之中尽是无奈。

    “咳咳……我身子不妨事的。”岳烬之的声音从车厢之内传出,虽气息虚弱却满是笑意。

    “外伤未好,内伤严重,元气亏损,肾气不足。我当真没能看出你哪里不妨事。”

    “呵呵……”岳烬之无话可说,只得轻笑两声。

    “再说你现在武功尽失,我用毒之法虽暂时入道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路上遇到强盗怎么办?”

    “这……”岳烬之哑口无言,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理亏。

    “虽说平城告急,战事吃紧,可是归根结底还没到决一死战的日子。再说了那好歹也是座雄关,就算到了不死不休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被攻破。你担心岳大哥之前就不能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吗?”

    宁朝暮愈说愈是气愤不已,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两鞭子。马儿吃痛,跑起来愈加卖力,扬起了车后一路尘土。

    行路约十里,日头渐高。宁朝暮一人坐着无聊,方才数落完了岳烬之,便赌气不再和他说话。半上午过去了,着实憋不住。车厢之内安静无声,也不知他睡还是没睡,便厚着脸皮讪讪开口:“那个……”

    温润的声音不多久便传来:“恩,我在。累了吗?”

    宁朝暮的心无来由的放下,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再开口言语之中也不再那么尴尬。

    “你的内伤真的像你所说半点影响都没有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自她第一次为他诊脉开始,就费心于这个问题。剑客最后一掌用尽全力直攻背心,致使他经脉皆断。虽服药之后经脉重生,但是脆弱非常。从传统意义上说,岳烬之如今算是个废人了。

    因此自从岳烬之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避着这个问题。虽说明知道岳烬之的医术比她还要高明,这事儿瞒不住,可就是自欺欺人不想让这个结果从自己口中讲出。

    从天到地,落差太大。她害怕。

    却不曾想,岳烬之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波澜不动。反倒安慰她说可以温养而愈,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他表情很真实,可是她丁点也不相信。

    “确是。横天宫传承千年,底蕴自然比你想的要深厚许多。我醒来之后便检查过自己的身体,虽说已经千疮百孔,但是还未至绝境。再加上那颗逆天之药的温养,过段时日便会好起来的。朝暮无须担心。”岳烬之声音温雅平淡,似是话语之中所说他人。

    “哎……”宁朝暮坐在车外深深叹气,却也没别的办法。

    车厢之中,岳烬之盘坐在内,呼吸吐纳丝毫不懈,颜色肃穆,眉间紧皱。

    又沉默半刻,宁朝暮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开口说道:“对了烬之,你爹让你带给你大哥的那个药还剩一颗。”

    “你告诉过我。没事的,毕竟是为了救我,从急而用。”

    “不,不是这个。”宁朝暮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我是想,那颗药最好还是不要给你大哥。”

    “这是为何?”

    “这药似乎还有一颗子丸,却不在盒中。单服主丸虽于药性没有影响,但却会让人深种骨髓之毒,从此受控。所以,还是……”

    岳烬之听此面色微变,闭目内视,却未曾发现骨毒。又伸手接过宁朝暮从外面递过来的檀香木盒,拈起丹药闻之。因他善于医道却并不专精药道,所以只觉有些不对,却说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我服过之后并无此症?”良久之后,岳烬之出声问道。

    “那个,我研究出了子丸的替代之物,帮你一起服下,因而没出篓子。”宁朝暮踌躇半晌回答,脸色却羞红一片,言语尴尬。

    耳畔听到了岳烬之的轻笑,他回道:“朝暮当真好才学。既然如此,那就配置一丸与这药一起交予大哥就好。毕竟前线危险瞬息万变,备着总是好事。”

    “可是……”后面的话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可是究竟是谁有如此图谋?药是安阳王寻来的,皇上赐下的。我岳家一脉对荆国从来忠心无二,大哥又与皇上莫逆之交。这……究竟是为什么……”

    宁朝暮听着车厢内岳烬之的喃喃自语,刹那间顿觉这或许是个布局已久的阴谋,心中一凛。却想到身后是身受重创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登时便安心下来。垂下眼睑,微翘唇角。

    无论如何,不过是生死看淡,见招拆招而已。

    之后仰起头来,眸子之中自信满满神采飞扬。

    “驾~”

    马车加速行驶在官道之上,向着平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