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昔年恨今日知

徐不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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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将房门关紧。宁朝暮咬着嘴唇,将父亲安置在床上,垫上厚厚的被褥。宁父精力不济,一眼看去便是饱受折磨的样子,唇上开裂,瘦骨嶙峋,满是伤痕。嗓子沙哑无比,精神上似是受了刺激了,愔愔呀呀话也说不清楚,只死死地拉着朝暮的手。

    沾床不一会儿,宁父就沉沉睡去了,怕是这些年来也没有睡过安稳觉。宁朝暮为他稍加诊脉,眉头紧锁,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之后便给他掖好被角,眼泪珠子止都止不住。

    岳烬之看着她,心里有些微微的疼。摇了摇头,拉着宁朝暮的腕子走到外间,将里屋房门关上让宁父好生休息。

    宁朝暮哀哀戚戚,靠坐在椅子上,似乎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岳烬之见此毫无办法,便转身下了楼。再上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他手上端着木质托盘入内,盘上竹箸三双,瓷勺一柄,温热饭菜些许,热烫花茶一壶,软糯粥品和汤药各一碗。

    岳烬之将托盘上的零零碎碎放在宁朝暮身前的桌案之上摆好,将粥和汤药放在热水之中温着。想了一想,往白瓷小杯里倒了杯热茶,走到宁朝暮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搂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给她依托。

    两人静默许久。

    待到茶水已变温热,宁朝暮方才伸手拿过杯子,抿了一口,张嘴说道:“烬之,我没事的。”

    声音低沉而颓然。

    岳烬之不再如往日那般万事不沾身的模样,眼角眉梢尽是满满的担忧:“你让我如何认为你没事?”

    岳烬之怀中,宁朝暮身子微微一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片刻之后,宁朝暮从岳烬之怀中挣脱出来,将手中瓷杯放在桌上,便想起身进屋看看宁父的情形。不曾想却被岳烬之一把按下,说:“小暮,先吃些东西。我去照看伯父。”

    话音落定,便不由分说,兀自往里屋去了。

    宁朝暮勾勾唇角,却是五味杂陈,哭笑不得,面上难看之极。

    岳烬之入内,见宁父睡得极熟,便只稍诊脉,并未打扰。之后便退出了房间。

    待两人食不知味,吃过这餐晚膳之后,已经时至戌时。唤来店小二收拾过碗筷,期间姚不平也过来过一回询问情况,言语之中满是不敢相信。因为情况复杂不便多说,只告诉他无事,便让他回去歇着了。确实,当时宁朝暮叫一声“爹”,把三人全都吓愣,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因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里屋突然有了动静。宁父清醒过来之后,便想翻身下床,却不曾想跌到了地上。宁朝暮急冲冲入内,岳烬之将人抱起重新放在床榻之上,之后转身去外间将粥和汤药端进来在一旁的小墩之上放好。

    “小暮,这药是固本益气的小补之药,方才我帮伯父问过脉,服之对症,你先服侍伯父把粥吃了垫垫内里,再把药喝了。我出去一下。”

    没等宁朝暮应下,岳烬之便转身出了门,留给宁家父女两人说话的空间。

    “小暮……”宁父从甫一见面的大喜的刺激之下缓和过来,虽声音沙哑却语意清晰,不再如方才一般难辨。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朝暮看着父亲这般模样,眼眶又开始泛红。

    “爹不是说不让你回来吗,你……哎……”言语之中是浓烈至极的担忧和不忍。

    宁朝暮说不出话来,只坐在床前暗自垂泪。

    片刻之后,宁父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总归还是命数,爹今日便说与你听吧。”

    宁朝暮抬脸看向父亲,只见父亲憔悴沧桑的脸上尽是颓然痛苦之色。

    “当年,我宁家是成国有数的世家大族,医道精妙,传世千年,世间多有赞誉。高官士族,名门隐士,无不所求。当年宁家以医换命,攥住了不少人的人情命门。”想到家族曾经的辉煌,宁父幽深的眸子之中迸发出骄傲的神采。

    “却不曾想,几代之前,家族人丁日渐稀薄,到了为父这一代,便只余了我这一脉,医术典藏也在百年之间颠沛流离,失落无踪。为父只学了堪堪一身皮毛功夫,从此依附于成国皇室,官居太医令。”

    “那些年,日子平顺至极。为父虽医术比不得前人先辈,却远胜过世间庸才,甚至以一己之力压过了名药世家王家的风头,一时名噪。我与如今的王家家主于一场斗医相识,发现彼此志同道合,就此添为知己。”宁父的面上浮现出宁朝暮记忆深处的、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转眼再看到他已是如此模样,心里酸涩难忍。

    “后来我与你娘相爱,成亲,之后生下了你。你娘受了寒症,在那之后身子就落下了病根,缠绵病榻,我却无能为力。天可怜见,我无意结实了你师父庐阳真人,那一身医术真真是惊才绝艳,让人大开眼界。之后你娘便一日好过一日……那是为父这辈子最开心的几年……”言语之中一阵唏嘘,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怀念过于伤痛。

    “那后来呢?为何五年之前宁家会得如此下场?”宁朝暮声音颤抖,想去碰触,却又不敢碰触那段伸手可及的过往。

    “曾经先皇借我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安亲王,用的后天之毒,隐而无形。原本不留任何痕迹,却不知为何传出了风声,之后便有有心之人不停试探,想得此手段。却也胜在宁家人少,这秘密当时只有我一人知晓,倒也未出纰漏。”

    “却不曾想,终于有一天,他们抓走了你娘。当时你已出门随庐阳学医,我带着歆儿去湖魄泉温养,只留你娘亲一人在家。回来之时,人已经不见了……”宁父声音之中压抑着无能为力的绝望。

    “当时屋内留有一纸条,告诉我欲寻你娘,需交奇毒。我依言做了。当时先皇身体愈差,各方都蠢蠢欲动。从我交出后天之毒开始,便不停地有高位之人莫名殒命。下毒之人借用了种种巧合,作出了各种假象。虽蒙骗过了世间人,却瞒不过我。因此我便知道,究竟是谁在觊觎。”

    “之后那些人便不停地用你娘的安危威胁我,让我替他们卖命。我想终有一天会被灭口,即便我与你娘死了,却也要护着你和歆儿。从那开始,便暗自收拢身手不错的护卫,只为最后护着你们逃出去。”

    “五年前,我就预感到了。我让人带着你和歆儿走,之后便一个人去见了他们。或许是我的价值已经用尽了,他们便想榨出后天之毒的配方。小暮……当爹看着那些禽兽在我面前**你娘的时候,我真的是想就此死了,也胜过这种生不如死。”

    “呵呵……”宁父笑的轻蔑,“配方我却是交了,他们亦是请人辨认过了,可若是想炼制出来,却还是太天真。”

    “我被一柄短刀刺中胸膛,在闭眼的瞬间,我看到那个辨方之人袖口之中露出的半截腕子上,挂着一串碧玺寒珠……”宁父眉头紧皱,似是不愿将剩余的话说出口,“……那是我那挚友,如今王家家主的贴身之物……”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死。身边护着一人沉默寡言,却是你师父。庐阳说,我被昔日有恩之人所救,安置在宁家旧府之中自生自灭。他那些时日总觉心神不宁,便想来看看歆儿,却恰巧救了我。”

    “从那之后,我便乔装打扮,探听你娘的生死。两年前,巧遇故人,他告知我你娘没死,被监禁在王家的消息,便一路从钧天城而来,却未得其果……”

    听说至此,宁朝暮已经泪流满面。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实在是压抑了多年的恩怨情仇。哭过之后,宁朝暮服侍父亲将粥和药喝下,便让父亲好好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临出门之前,宁朝暮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爹,歆儿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宁父听此,沉吟答道:“待你长到五岁,庐阳第二次来寻我。那次他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却抱着一个孩子。他将女孩托付给我,让我当做亲身女儿养着,之后便不知去处。”

    宁朝暮听此面色大惊:“难道歆儿便是……”

    “没错,歆儿便是你师父的孩子。他第三次出现收你为徒时,已经变得我认不出他来。如若不是那一身炉火纯青的医术,我是断然不会认出他就是那俊逸出尘的挚友庐阳。”

    “可恨的人生百态,世事浮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