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至平城心犹慌

徐不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阅屋 www.shuyuewu.io,最快更新年年朝暮应如故最新章节!

    乌云遮天,夜黑无光。

    官道之上,两骑绝尘自西而来。先前之人白衣黑马,墨发飘扬。随后一人红衫枣马,眉间桃花枝子幽幽。

    显然是自成国归来的岳烬之与花夭夭无疑。

    没待多久,岳烬之在马上定睛一望,以他的目力,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隐在黑暗之中,横亘于官道尽头的高大城墙。那城墙高达七丈有余,古朴厚重,却是平城二道重城无疑。

    如今荆成两国交战方始,来往颇为不易。两人不眠不休,全力策马,亦是花了三天三夜才赶至。此处是平城重城的二道门,城上日夜巡逻,守卫森严。每日亥时刚过,便早早地将城门关闭,断了一切内外往来。

    待得二人赶至近前,早已被城门之上的守卫之人发现。当下城门正前方的城楼之上便燃起了熊熊火把,在夜色之中尤其显眼。有一铁盔银甲的偏将站于最前,探身朗声对二人喝道:“城下何人?”

    岳烬之眯眼细看此人容貌,待得看清之后便微微一笑,坐在马上拱手朗声而道:“岳苏大哥,岳烬之在此。烦请开门,让我二人进去可好?”

    那唤作岳苏的偏将侧耳一听,觉得这声音却是与二少爷有些相似。可他并未曾修习过高深功夫,目力比岳烬之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隔着这七丈城墙与漆黑夜色,自然是看不清脸面,认不得样子的。

    虽说声音相似,但在这非常时刻,着实是万般不能大意。因而当下,他便又接言说道:“你说你是烬之少爷,可曾有证?”

    花夭夭在路上没少打探了岳烬之的事,对这岳家的情况倒也大致摸了个清楚。她心知岳烬之的长兄便是荆国驻守平城的大将军,本以为此次进城会容易至极。可此时见岳烬之此处竟然在岳家家将手中碰了钉子,当下便欲发作起来:“这人恁得有眼无珠,看我不……”

    话未说完便想纵马而上,端的也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

    岳烬之见她如此反应,伸手便给拦住了,温言说道:“莫急。”

    面上仍旧一派闲然神色。

    方才他听得此话并不气恼,毕竟这世间目力如他这般的只是极少数入道修武的练家子罢了。军中之人往往皆是外力出众,这内家功夫却是半点也入门不得,目力不及确是常事。不仅如此,他反而在心中默声佩服大哥治军有方。虽说此处不在那平城外城前线,甚至还未曾受及战火波及,可这内僟守卫竟也是如此警醒,着实不易,让人敬佩之至。

    随后他便接了岳苏的话茬,仰头朗声说道:“自然可证,烦请岳苏大哥与一把弓箭给我可好?”

    岳苏想了一想,愈发觉得那城下之人像二公子无疑。且又想即便城下是细作之人,给他这一把弓箭也不会出太大的纰漏,不信他能用一把弓箭便能翻出花来。当即便命身侧之人将随身弓箭从城楼之上扔下,遂了他的意。

    岳烬之见此即刻策马前行,在那重弓羽箭落地之前探手接住,身手潇洒至极。引得身后看他的花夭夭不由得拍手叫了声好。

    这叫好声并未压制,在这黑漆漆夜里端的是响亮无比。城楼之上的军士们虽说看不清城下之况,可听得这姑娘的说话声,自然也能猜出这自称是将军之弟的年轻公子方才在城下的反应举止,心里也顿生佩服之意。

    岳烬之将弓箭接入手中,接着便从怀中摸出一物。拿在手中想了一想,又拿出一月白缎子的锦囊装好,之后挂在羽箭尾端固定。

    搭弓射箭,满月离弦。

    岳苏手举火把在城墙之上,只听得嗖的一声,便觉耳边有破空之风带过。转头一看,羽箭应声钉入城楼横梁之上,入木过半,只余得箭羽带着一只荷包锦囊在头顶摇摇晃晃。

    岳苏心下一惊,暗赞一声好身手,之后便身手取下荷包,将其中之物拿出,映着火光细细端详,只见一暖玉玉佩,上接一玄铁令牌。

    他多日肃穆的面上登时一喜,当下便出言吩咐守卫道:“开城门。”

    之后岳苏随着守卫一起下了城楼,在城门内处迎接。随着厚重城门缓缓打开,火光亦是照的门前一尺三分地亮堂了不少。

    岳烬之带着花夭夭打马而入,在城门之内下马与岳苏见了个礼。

    “二少爷身手真真是愈发漂亮,岳苏佩服。”岳苏将两人迎进城门,边走边说,“因得这几日战事吃紧,不得不如此谨慎,方才之事还请二少爷恕罪。”

    “岳苏大哥莫要如此说,烬之自然知道目前局势,如此谨慎确是要得的。”岳烬之牵马随行,宽解道。

    随后他蹙眉而思,面上一凛,转言问:“岳苏大哥,我大哥如今情况如何?”

    岳苏听得此问,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沉重说道:“少夫人未曾传信出来,二少爷还是入府一看,问个清楚吧。”

    言语之中亦是颇为担忧。

    岳烬之沉吟片刻,也不多说,当下回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将军府一看。”

    岳苏点头:“今夜末将值守,不便与二少爷同去。二少爷此番拿着我的令牌骑马过去便好,若是遇到巡逻之人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如此甚好,多谢岳苏大哥行此方便。”岳烬之伸手将岳苏递过来的令牌接下,放在怀里。他确是知晓,平城此处因处于边境,宵禁甚严。夜里莫说纵马飞驰了,就是在街上走上一走,那便也是要被扭送平城府衙先挨上三十大板的下场。

    “对了,二少爷,这是方才你射上城楼的荷包令牌,方才忘记归还于你。”岳苏伸手将那两样物什递至岳烬之面前。

    岳烬之将这两样物什取下,顺手把令牌掖至怀里放好,手中却攥着那月白荷包,心中痛楚蠢蠢欲动。

    少顷,他还是没能将那荷包弃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重新将那物放入了怀中。

    罢了,锢病难除,随它去吧……

    之后便出言与岳苏道别,又招呼了花夭夭上马,就欲往那平城岳府而去。

    翻身上马的瞬间,却突然觉得心中莫名地一阵阵发慌,那慌张之情瞬时冲散了方才初初浮现的痛楚。他当下便坐在马背上静止不动,手从袖中伸出,不由得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花夭夭打马上前,似是发现了他的不对,万分关切地问道:“烬,你这是怎得了?”

    岳烬之摇摇头,定了定神,回答她道:“无妨,我们这就走吧。跟好我。”

    扬鞭策马,二人顺着城中大路往岳府方向而去。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之上,在静谧的夜里传出,清晰而空远。

    岳烬之眸色幽暗,却在漆黑的夜里颇有几分熠熠。思绪不知不觉便飘回至了那再西方的成国丰邑,那抹娇俏的身影跃然于心。不知何时,那抹绯红衫子总会悄然绽放在心底,勾起莫名的暖意。

    小暮……

    想起她,心里的惊慌不由得更甚。

    莫不是?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临走之前曾嘱托于她,又托付过叶篇迁。即便她是个莽撞性子,可篇迁此人虽面上冷硬,实则心中是有她的,定不会让她涉险。

    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岳烬之深吸一口气,双腿夹紧风雷,纵马破夜色而去。

    只是他不知晓,这世间还有种爱慕,叫一切随她。叶篇迁确是靠谱无疑,可他,总归还是逆不了她。

    在他心里,让她顺心便好。

    任前方几多风雨,她自随她去。他永远护在她身后,护她前行,为她挡去来自身后阴暗角落的所有暗箭。

    而岳烬之却与之全然不同。

    他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他想护她周全,便不会让她以身涉险。他始终觉得,世间男子对女子,便都是如虬树一般固执。他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一种人,却能如同菟丝花一般隐隐缠绕,顺着她,又随着她,只在她即将跌入深渊之时救她一把。

    所以,岳烬之此次,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