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雪落天地茫茫

徐不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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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恒隆客栈的大掌柜的曾柳便早早起身,看看存货,赶着店小二们收拾停妥,之后便摇着轮椅坐在大堂门口,青瓷嘴壶里泡上温茶,翻几页账本。店中因得时辰尚早,只有三两桌客人。颇有些冷清。

    今日天寒,即便门口挡着厚厚的棉布门帘,亦是能觉彻骨的寒意。这样的天气对他來说委实受罪,右腿裤管之中空空荡荡,却自腿根之处往上,如蚁蚀骨一般的疼。

    他自岳家出身,受命來这丰邑已有二十年。

    自二十年前,岳将军将他从西疆战场之上救回那日开始,便对他有了知遇之恩与养育之情。他自那西疆战场上断了一条腿,注定不能再随着将军征战沙场。因而他主动请命來了成国,重新操起了祖上传下的老行当,在这丰邑之中开了这么一家客栈。

    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与成国他处的几个兄弟联手,为岳家将这情报网建至面面俱到,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曾柳是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之人,因此虽背井离乡今生不得回荆国,却仍旧心念岳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他更是日夜不曾忘记,自二十年前开始,他这条命,就姓岳了。

    前些日子,丰邑赏药大典,堪称举国盛事。他未曾想到,在此处能见到二少爷。记得当年他离家之时,二少爷才丁点儿大,可如今岁月悠悠,他也成了玉树临风独当一面的大人物。想起來,便不由得眼眶湿润。岳家一脉,终归是会愈发昌盛。

    沒过多久,门帘便被人从外侧掀起,登时风雪随之而入。

    王柳抬头一看,见是四五个青衣仆役装扮之人。当下便笑了一笑,热情说道:“王家小哥许久未见,这大风雪的天气您几位还出门作甚?”

    边说,边摇着轮椅往前柜方向而去。

    大厅之中吃饭喝茶之人亦是转头看向此处,观个热闹。

    那领头的主事之人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曾掌柜,我们做下人的哪有天气好赖之分。这不是,府里的七日香喝完了,管家让我再买个二十坛回去。”

    曾柳一听,笑着说道:“小哥莫要气闷。您们如此忠心耿耿,王家定然会厚禄以报。”

    那领头之人听之,亦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便接言说道:“承曾掌柜吉言。”

    “你们几个,速去将地窖里的七日香搬至门外车上。”曾柳转头朝店里的小二们说,之后转眼对那几位王府來人道:“近日风大天寒,几位若是不着急回去,便在小店喝几杯酒暖暖身如何?”

    那几人面上皆有喜意,可都不敢发一言,直愣愣地看向那领头之人。

    那人瞥了他们几眼,心知一个个的心中都想着何事,便佯怒道:“想多喝曾掌柜的几杯酒那现在便快去干活儿!”

    言语之中自是应允。

    那几人登时喜笑颜开,干劲十足地出门帮店小二搬酒坛子去了。

    如今前柜之处便只余得曾柳与那主事者两人。旁的客人亦是都看够了热闹,接着说自己的话儿。那人转头打量了下四周,见再也无人往此处看來,便颇为自然地将胳膊搭到了柜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物,悄悄放到了前台柜下,对曾柳使了个眼色。

    曾柳见此,心中通透。便又出声与他寒暄两句,待得那随从几人搬酒回來,让人备了好酒好菜伺候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方才离开。

    摇着轮椅行至柜后,曾柳拿出几本账簿,将那人放下之物夹至其中。便有欣欣然摇着轮椅回到了大堂门口的老地方。将那账簿翻开,便看其中夹着一摞厚纸,纸上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竟然是与王家府宅有关的边角情报。

    原來那人,确是曾柳安插进王家的探子无疑。前些日子二少爷吩咐他着重探查王家事宜,他便依言让手下巨细靡遗地将所能探查到的事都查个清楚。

    王柳一张张地细细看过,偶尔眉头紧锁。待得看至最后一张时,面色大变!

    那张纸上写着:“十一月廿四,后宅荒院乱。此后家主地牢之中关入一女子,据探老家主称其为宁家余孽。十一月廿五夜,家主将一五旬中年人送至地牢,表意不明。”

    曾柳细细思索。

    十一月廿五一早,与少爷同住的那位五旬中年人便出了府门入了王府,自此杳无音讯。他几乎便能确定,那中年人定是此人无疑。若是如此说來,那女子……岂不是少爷临行之时嘱托过需得好好关照的女子?

    这些日子他一直未见那姑娘进出,只见过与他二人同行的那位年轻公子匆匆來去。本以为或许是那位姑娘在房间之中钻研医道学术,难不成,难不成……

    曾柳额上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当下便差小二上楼敲门。过不多久,小二从楼上小跑下來,禀报掌柜的房中沒人。

    此时曾柳便觉怕是真的出大事了。都怪他最近安稳日子过多了,不似当年那般敏锐。再加之王府消息延长至十日一传,白白耽误了时机。若是那位姑娘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便是自裁谢罪都弥补不了这滔天的罪过。

    当下曾柳便铺开一张信笺,执笔沾墨疾书。如今别无他法,只得将这形势报与二少爷知晓,再思索救人之法。

    待得他写完,却听得一人脚步从楼上而下。

    曾柳抬头一看,确是叶篇迁。只见他不似往日空手來空手去,而是带着一只包裹,当下便又留了心。

    “叶公子,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叶篇迁似是神魂皆不在此,一言未发,便就此出门了。

    曾柳看着门口落下的门帘,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提笔,又把此事添了上去。之后待墨迹晾干,这才摇着轮椅去了后院,唤了只雪鹰将信送出。

    这雪鹰是岳家专门训练出來的传信之物,平日里与一般飞禽一样,可若是在风雪中,却相对而言速度非凡了。

    曾柳看着窗口之外逐渐隐去的黑点,心头紧绷。如今已然耽搁了十几日才探明情报,这雪鹰飞至平城又得两天时日。但愿不要出什么让人悔恨终身之事。

    待得曾柳从后院之中出來,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摇着轮椅,顺着來路而來。陡然间抬头,却见大堂的门帘被人掀开,进來的确是那两个让他担惊受怕的身影。

    “爹,你慢些走。先在此处歇息一下,我让掌柜的给你温壶热酒。”

    宁朝暮扶着宁父在大堂之中坐下,转身便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曾掌柜。

    她展颜一笑,对曾柳道:“曾掌柜,许久不见。能否为我烫一壶酒?”

    曾柳从惊诧之中回过神來,点头应了。吩咐小二将酒烫上之后,便又匆匆回了后院。铺纸提笔重写信笺一封,大致是宁姑娘已归、少爷莫急之类的话,重新唤了只雪鹰送了出去。

    这两只雪鹰一前一后间隔一个时辰,应该是不会误什么事的吧……

    待得自楼下喝酒暖了身,宁朝暮扶着父亲上楼回房。将父亲安置好之后,便去隔壁房间寻叶篇迁。虽说当日托他先将五色断肠花送去岳烬之处,可究竟他走或未走,她亦是丝毫不知。

    來至隔壁,敲门半晌却也未曾有人來应。她当下便又到了楼下,寻到曾柳问了个清楚。

    她向曾掌柜的道了声谢,便揣摩着方才问道的事上了楼。

    她沒想到叶篇迁今日才走,与她回來只隔了一前一后一个时辰。她回屋翻了翻物什,却见那个装五色断肠花的盒子已经不见了。当下便放下心來,心说叶篇迁定然是等她不得,带着药去了平城找岳烬之。说不定待得她们一家赶至平城,还能遇个正着,一起过个热闹的年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