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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关外深秋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帐篷猎猎作响,外边时不时传来巡岗军士的盔甲声和马蹄声,帐内却安静得仿佛空气有质感一般沉沉地压着,上官麟站在李知珉跟前,腰杆挺立犹如一杆笔直的长枪。
李知珉深深凝视着上官麟,这一贯吊儿郎当的纨绔,与上官家格格不入的年轻儿郎,如今眉宇却含着凛然正气。
李知珉伸手拍了拍上官麟的肩膀,过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上官兄是怪我顾虑太多……只是你有所不知,昨日我同样也收到来信,突厥的使臣抵达京里,第一件事不是请见皇帝,而是先去见了东阳公主府上,备了厚礼。
之后父皇召见,他态度轻慢,颇为敷衍,并且在宴会后借酒意言:“常听说你们中原人说什么虎父犬子,今日才知道原来也能颠倒过来。”
上官麟一怔,心念数转,在心里转了两轮那句话,竟然惊得背后起了一层战栗的鸡皮:“这是挑拨!
皇上必不会信的,他如今,除了依靠信重你,还能靠谁?”
这可是他唯一的嫡子,说白了,他敢说带兵征讨,也是赌今上如今只能把赌注押在自己嫡长子身上,无论如何都会保住自己亲儿子的命和军权,议和毫无疑问定然是东阳公主的意思,但皇帝如今已有了些羽翼,隐隐要与东阳公主相抗,秦王出征正是皇帝占上风的表现,自己身后又有上官家,还有太子也未必不能争取。
但是,若是连皇帝也要猜忌自己这嫡长子……
李知珉面上森冷漠然:“今日他只能靠我做这柄刀,自然无妨,却不知来日是否就成为心怀不轨的证据……子正,我如履寒冰之上,不得不如此,你是上官家唯一嫡子,一举一动同样牵动家族,如今突厥也不过是凭着这点阴谋诡计取巧,且看看议和条件如何,再做打算吧!”
上官麟默然许久,才肃然给李知珉行了个军礼,退了下去。
上官麟走后,李知珉默默盯着舆盘里那些山峦起伏上插着的小旗子,烛火明灭中,之前象征大乾的玄龙旗已经插满了许多城池山峦,仿佛胜利在望……养寇自重,他如果要养寇自重,就不会用这么笨这么绝的法子!
他忽然以袖拂过,小小的龙旗横七竖八,犹如天降横祸,一派潦倒,而年轻的皇子面如寒霜,目有杀气,一贯内敛的他,竟是第一次如此情绪外露。
文桐与赵朴真立在帐内战战兢兢,许久以后,看王爷始终站在那里不动,文桐给赵朴真使了个眼神,意思让她好好劝劝他,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帐篷外,在外边小声叫人去烧点热羊羹汤来。
赵朴真悄悄走上前,低声问:“王爷,应无咎来援尚未走,是否请他给应节度使传话。”
李知珉转眼看了她一眼,眼光轻飘飘的似乎在想很久之前的事,这时才开口,却并非回答:“很久以前想要走这条路,一开始,只是因为不服气,凭什么一出生,就决定了有没有那个资格。”
赵朴真摒住了呼吸,第一时间却是想捂住耳朵,拒绝听这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的秘辛,然而她却本能地回忆起了那一夜,她躲在供台下看到的宫闱秘事。
不服气?是为母亲抱不平?还是觉得太子不如自己?
“后来……是希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想连性命都操于人手,为鱼俎,为羔羊,无能为力,被人掣肘。”
李知珉盯着舆盘,仍然在慢慢说着,这话他似乎憋在心中许久,无人可倾诉,弦断无人听,这么多年,他一个人默默地走着,殚精竭虑,找不到一个同伴,也不知道自己所做对不对。
“再后来……见得越来越多,希望能保护的人越来越多。”
他近乎辩白,仿佛面前的是自己的君父一般:“哀民生之多艰,铁蹄过处,民不聊生,河山破碎,疮痍满目,赤地千里,……朝廷却偏偏糜烂如是,公主府上胭脂费,一年巨万之数,世家们明哲保身,圈地自肥,究竟有多少人关心这国这民,这一路上的流民扶老携幼,易子而食,流民百万,盗贼蜂起,待天一寒,不知还要冻死多少!
这仗根本拖不起,再拖下去,北边将彻底荒掉,多少年都恢复不过来,出征之时,本往是真心希望能尽快驱除突厥,平定地方,朝廷军需粮草供应不上,户部无钱!
地方节度使一样只顾自己,我只有快些打,快些结束战局,才有胜算,如今……”
却仍然被扣上了养寇自重的帽子,作为知道全部战程有多急,亲眼见过那一夜惨烈战况的赵朴真来说,她再清楚不过那一夜多少凭的是巧计,多少凭的是运气,要在被围城数日后,在漆黑的夜里冰冷的洪水中准确擒获或者杀死乌索可汗,那真的只能是看天命了。
然而朝廷中那些坐而论道的文臣们,张嘴便将在边疆流血流汗的将士,将苦苦支撑的王爷污蔑,只为了那点龌蹉肮脏的利益,忙不迭的倾轧攻讦,那可真算得上卑劣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了来自君父的猜忌,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真到来的时候,秦王仍然是被伤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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