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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回石泉,不过是因势利导随性而为之,并无要紧事处理,途中马车走得并不十分急,几乎是每过县镇驿站都会略作休憩,赶上庙会还要停下来凑个热闹,一连走了六七日方到锦城苏家老宅。
听到院中响动,邻近的几户人家开门出来瞧了瞧,见是他们,不免心下奇怪,往年极少瞧见他们回来,这次第却只隔了没几月,那户相熟些的当家娘子便忍不住问道:“苏家妹子,这回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可要咱们替你搭把手。”
苏云岫笑道:“倒也不打紧,只是有些事想跟族里通个话儿商议一二,原是差人送了信过来,可我估摸着还是自个儿人来一趟得好。
若真有办不得的,我自然不会跟诸位嫂子客气,我们母子俩往日不常在这头住,有些个事若没有邻里帮衬着,怕还真的不容易呢。”
话说得客气,众人听着也欢喜,投桃报李地将苏轩夸了一通,看她满车行李还没收拾好,便纷纷告辞,临走时殷勤地拉着她,让她得空往各家里走动一二,若有个事儿也知会一声,乡里乡亲的互相照应些方是。
苏云岫笑着应下了,直说眼下屋里乱,待收拾齐整了便请大伙儿过来一道吃茶说话。
那户的当家娘子走在最后面,站在门外往里张望了几眼,道:“你这屋里屋外的收拾可得费些功夫,等开了灶火怕都得天暗了。
咱家里今儿刚做了些青团,你若不嫌弃,我去拿些给你们娘俩垫垫肚。”
苏云岫连忙道了谢,那妇人便取了一屉温热的青团过来,看她手里的事儿多,倒也没多做留,便拿着空屉子回去了。
娘俩略用了些,又认真把院子清扫了一番,看着天色渐暗,便歇下了。
母子俩在老宅住下,却苦煞了尾随而至的林府护卫,四下里全是苏家宗亲,离得最近的客栈,也得到几里地开外的驿站,大家都是相熟的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冒然出现几个陌生脸孔,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只道是过路的外乡人,时间一长,哪还琢磨不出味儿来?几个人商议了许久,只得苦哈哈地绕着村子走一遭,将各处方便出入的地方看管到,至于村里如何行事,却是有心无力了。
安置了两日,略作休整,苏云岫便往辈分最高的苏老叔公家递了拜帖,次日用过饭食,便踏着暖日晖光出了门。
老叔公与苏佑安的祖父同辈,今岁已八十有余,是族中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老寿星,这些年苏云岫虽与族里走动并不十分多,但老叔公家却是年年备了礼的,前番让老关叔送出的书信,便是给老叔公的。
开门的是老叔公家的三孙媳妇儿,为人十分爽利泼辣,见是她,便拉着她往屋里走,嘴里抱怨着:“老爷子今儿起来便叨念过,说你人来就好,还整那劳什子帖子做什么,凭地弄生分了。
你先去正房陪老爷子说说话,我给你整两样小菜去,今儿便在咱家用饭,你儿子呢,怎么不见他一道过来?”
“澹宁皮实,怕扰了叔公的清静,便留他在家里了。”
苏云岫客气地笑着道,“我惯是个轻狂的,遇到些个事也不知该怎么是好,便巴巴地过来找叔公讨个主意儿,给大伙儿添了麻烦,哪还能再叫你费心呢?”
说笑间,便到了正房外。
苏云岫收住脚步,苏三媳妇儿摇头道:“你就是规矩多。”
说罢,便先进屋里通传了一声,很快又出来,“还不随我进屋来,老爷子正在里头等着你呢。”
进屋见了礼,苏云岫拣了下手的次席坐下,苏三媳妇儿利落地端了两杯茶进来,连忙笑着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苏老爷子嘴里含着旱烟枪儿,半眯着眼,待屋里没了响动,方慢吞吞地开口:“你前儿信里提的事儿,我同族里提了回,你能有这份心,大家哪会硬推挡着,拗了你的好意?”
苏云岫笑道:“总是那么个理儿,我一寡居的妇人,哪能越过族里做事的?这些年我又在外头,跟族亲们也不甚亲厚,也怕自个儿好心办了错事,让叔公您帮着把把舵,掌掌眼,这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若叔公觉得不打紧,等回头我便递个帖子,将章程再与族里议一议,您看如何?”
“倒是使得。”
苏老爷子深深吸了口烟,又慢慢地吐出烟圈儿,旱烟杆儿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又道,“你却是个好的,出门这些年,还记着族里这些个穷亲戚,想着回头帮衬一些,祭田的事,铨哥儿几个与衙门相熟,晚些我让人请他过来一趟,坐下再细问问,可别被人诳了去。
至于学堂的事儿,难为你也想着,早先我们几个老哥儿就想过,也想请个品性才识好的先生,给这些个小崽子们好生讲讲书做做学问,可咱们这些个不中用的,哪能认识几个人,寻不到好夫子,光翻新翻新屋瓦片儿,能顶个什么用?”
说到这,苏老爷子眼里多了几分赞赏和真切的欢喜,脸上也盛了笑意,“你说的那位许先生,若是愿意过来倒是极好的,我们几个同族里都说过了,到时便把东边柳带河头的那块空地划给他盖屋子,那边清静,也平坦,盖几间屋子正好。”
苏云岫微微一笑,许先生是她前年偶然结识的,当年也是中过举的,可连番春闱名落孙山,又遇到老家闹灾荒,这才渐渐淡了心思,为生计便应她之邀,在乐善堂里开办义学,这回与他说了苏家族学的事,许先生倒也没有犹豫太久,便应了下来。
“那改明儿我便叫人给许先生捎个信儿,看他哪日得空过来,具体的事儿,我也不大懂,也只能给两头拉个线儿了。”
苏家族学究竟是个什么底子,苏云岫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当初她便有心让苏轩在族学里念书的,不过只待了不多时日,就离开了。
学舍里的夫子蒙学倒是不错,可若要一路学试帖策论却有些吃力。
只是苏家虽在石泉还有些门面,可一往外,却没多少名声,想寻一位德才兼备的好先生却也是桩麻烦事儿。
果然,一听她应承得这般爽快,苏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和善了,连连点头道:“你有心了,有心了。”
“叔公说得哪儿话,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半个苏家人。”
苏云岫眸色略微转深了几许,端起茶杯轻轻滑动碗盖儿,发出琮琮的细响,澹然含笑道,“纵使当年有些个人儿事儿的,可这骨头断了却还得连着筋,总还是要顾念几分旧情的。”
提及旧案,苏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顿时沉默了下来,只低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缭乱的烟圈一团一团地袅袅弥散,苍老的脸庞隐在其后,让他的神情也有些模糊起来,叫人看不真切。
苏云岫微垂着眼睑,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黄绿的叶片在水里打着转儿,思绪却牵扯到浩淼江波上,那一叶叶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却不知飘往何方。
犹记得佑安走的那个冬天,很冷很冷,屋里生着数个大火盆,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堂屋里六七个沙弥在诵经拜忏,她抱着刚出世不过旬日的苏轩跪在灵前焚楮烧包,听着屋外吊唁的亲友议论纷纷,若只是中伤她也就罢了,却偏生要给苏轩冠上命硬克父的罪名,那是她经历的,最寒冷的腊冬,冰棱子直直地往心窝里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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