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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城坐中巴车上盘山公路要一个钟头,下车后再走二十里,之后爬过两道悬崖一座吊桥,直到白云缭绕的山巅,才到家。
那里有座乡村小学,只有一个民办教师。
她很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语文课,二年级就可以给外公念《人民日报》了,虽说都是迟到一年的旧闻。
三年级下学期,老师还没被抓起来,总喜欢摸她的小辫子。
在破洞漏风的校舍里,教室最后一排,朽烂的木头课桌十多年没人坐过,断裂的桌脚下垫着几本破书。
她好奇地把书搬出来,吹去封面上的木屑和尘土,露出灰色窗格般的封面——《悲惨世界》。
这些书是很多年前,有人捐献给希望工程的。
她偷偷把这五本书带回家,小心翼翼地打开,所有纸张都布满污渍,每个字里都挤进灰尘,一股牲口粪便与小孩尿裤子的气味扑面而来。
在一八一五年,迪涅的主教是查理·弗朗索瓦·卞福汝·米里哀先生。
他是个七十五岁左右的老人,从一八〇六年起,他已就任迪涅区主教的职位……平生第一次读小说,教科书以外的第一本书。
在炊烟与白云交织的山巅,苞谷堆积的瓦房屋檐下,她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和事、这样的芳汀、这样的珂赛特、这样的马吕斯、这样的冉阿让。
虽然,她认得一两千个汉字,但不知道法国在什么地方,只晓得非常遥远,也不明白什么是天主教,只记得县城里有座高耸的教堂。
除了在电视上,她从未见过外国人,更不懂拿破仑是谁,路易十八又是什么货色。
整个暑期,她捧着五本书,大声朗读每一页,仔细揣摩其中意思——几乎每个字都能理解,但要是连成整页纸,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冬天,大雪降落群山,第二遍读《悲惨世界》。
独自坐在教室,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山雀啊山雀,你们干吗不做候鸟飞去南方?她一边看着珂赛特与芳汀,一边用弹弓打鸟,等到冉阿让寿终正寝的那天,雪地里堆满羽毛和腐烂的小鸟。
她给自己取名为珂赛特。
第三遍读《悲惨世界》,珂赛特四年级了,越长越像芳汀的女儿。
她用春天读完第一部“芳汀”
和第二部“珂赛特”
,又用整个夏天花痴第三部“马吕斯”
,直到山上枫叶红透,她才读完第四部“卜吕梅街的儿女情和圣丹尼街的英雄血”
,到再度飘雪的冬夜,她点灯读完了第五部“冉阿让”
。
二〇〇八年的春节,妈妈没有回来看女儿,说是大雪封山,阻断了回家的铁路。
珂赛特四五年没见过妈妈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恰逢其时地给了一个温暖的借口罢了。
过完年,外公在去县城卖山货的路上被摩托车撞死,外婆中风在床上,珂赛特照顾了她一个月,可外婆还是没熬过清明就脚一蹬去了,再也没人能照顾他们的外孙女了。
舅舅和舅妈从上海回来奔丧,在两位老人的葬礼上,请来女民间艺术家跳脱衣舞,总算收回了办丧事的白包。
那时,舅舅给珂赛特在东莞的妈妈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于是,珂赛特跟随着舅舅和舅妈,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妈妈工作过的地方隔壁,弥漫着德纳第客栈气味的麻辣烫店。
这年春天,在上海,普陀区,澳门路,麻辣烫店,她决定重读《悲惨世界》,第四遍。
“先生,我争取这一遍能彻底读懂这本书。”
珂赛特的目光在上海的子夜闪烁,就像在孟费郿的暗夜森林第一次与冉阿让相遇,只是双眼的巩膜白得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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