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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喽,看水打棒!”
满街满院吼声像锣鼓。
几条街上的人,趿着拖鞋,捧着饭碗,顺坡跑向江边。
看死尸,是南岸人日复一日刻板生活少有的乐趣。
在弹子石渡口下端的回水沱边,有个锯木厂。
那儿水缓,岩石高,锯屑总把那一段江水搅成一种怪怪的浓汤。
尸体沾裹着木屑,颜色不明不白,肿胀得像一段树木,很难辨认出淹死的是什么人。
他们的衣服裤子早就被水流冲走,或是别扭地裹在身体某一段,虽然几乎赤裸,却不易看出男女。
不过,只要奔来围观的人中有亲人或仇人,泡得发紫的脸,七窍里就会流出鲜红的血。
可惜,淹毙者“认亲认仇”
的可能性不大。
大部分尸体,从上游不知几十几百里外漂来,如果不在这肮脏的江湾靠岸,就会再漂上几百里几千里,到更远的异乡。
但是,如果他们漂到岸边的时间,在淹死七天之内,还会维持最后一个性别特征:女的仰着,男的俯着。
我开始知晓男女之事后,想起这些不幸者,心禁不住怦然一动:江水泡得那些男男女女肉烂骨销,不就是在拥抱他们,给他们最后的爱抚,性的爱抚?
在这幢斜顶楼两层的办公室里,我感觉到夜色紫里泛蓝,残留白昼的热气,附近水田里的蛙鸣把亮火虫吹出树丛,耀眼地飞舞。
当我一开口对历史老师说话,就感到高兴,他喝着茶,不时眯着眼睛瞅我。
三哥在江边洗澡的人堆里,又瘦又黑。
母亲老是数落三哥:“你不要命,我还要你的命。”
三哥的耳朵不进油盐,哪听母亲的?他的命是轻轻拈来的,随随便便耍的,我从来没见他破一点皮。
三哥身后老有两三个淌着鼻涕的小破孩儿,不管三哥理不理睬,仍涎着脸,提着松垮的裤衩,赤脚跟着他们的英雄。
大姐的第一个女儿还只有两个月时,三哥看着婴儿粉红的脸蛋好耍,趁打瞌睡的大姐不防,偷偷把婴儿抱下江去。
他撒开手,让婴儿在江水中自个儿扑腾。
大姐忽有所感地惊醒过来,跳下床,院内院外找得呼天抢地,看见三哥托着婴儿回来,湿淋淋的衣服还滴着水,头上沾着一根黄蔫蔫的稻草。
“她不用教就会游。”
三哥说,不把大姐的怒吼当一回事。
母亲气得脸色煞白,但也没有动手打他,晚饭照旧给他多添了一碗。
“水打棒,早晚的事。”
大姐恨着母亲,臭骂三哥。
三哥瞪了一眼大姐,耸耸鼻子,就窜出院门,溜个没影了,准是下江去洗回头澡。
“老三,你回来。”
母亲着急地叫道,“孤头鸟,没良心的家什。”
我的脚不听使唤,往堂屋外走。
母亲一清二楚地对我说:“六六,你不许跟着去!”
她急急收拾一个自己手缝的布包,里面装了换洗衣服和咸菜,赶回厂里去。
她一周回来一次,总忘不了把我打整一番:绝对不准下江洗澡,单独一个人更不行,到江边看在岸边耍也不行。
水里会伸出手爪,抛出套子。
水不认好人,更要抓娃儿。
从我能听懂话能走路,母亲便不断地说水的可怕。
我这个江边长大的船工的女儿,竟然从未学过游泳。
沿江住的男孩女孩,没有一个不是好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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