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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流民的申屠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卑贱。
他目睹过母亲被人拖去草丛里随意摆弄,而父亲还要在一旁伏地伺候;他见过亲生姐姐被贩卖时的眼泪,也记得后来听闻某家女奴被奸杀的消息。
每当这时候,父母都说要忍。
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也缺少任何头衔的庇佑。
他们像一群惶惶不安的牲畜,被天灾驱驰,被战乱驱驰,也被人祸驱驰。
所以,他一直知道,要想活下去,就需要忍耐。
遇到乐陶的那一次,他正直面自己的命运。
他还记得那是一次旱灾,身边的人吃完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最后就只能吃原本不该吃的东西。
吃自己的孩子太痛苦,所以要易子而食。
当时,他被捆在火边,呆呆地望着火苗,还要那口薄薄的大锅,心里想的居然是,吃他居然要用这么大一口锅,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乐陶其实记错了。
她总是记着,当年他要被煮了,但那是旱灾,哪儿来的水?一群流民,又哪儿来珍贵的铜锅?
他还记得,当乐陶走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忽然就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在发抖,也在不安,并且用这种不安掩饰着背后的饥饿与凶狠,还有野狗一样的窥视——饥饿的流民们总是用看待食物的目光看待一切,哪怕对方是个漂亮整洁、牙齿洁白的贵族少女。
但当乐陶散出一点修为后,在沉重的压力下,一切窥视都消失了。
他记得自己仰望着她。
那一瞬间,他居然以为她是来吃他的,并因此感到心满意足;被这样一个浑身都是光晕的人吃掉,应该是他最好的结局吧?
他这样想,却没想到她牵起了他的手。
从此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她。
其实从那天相遇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想要叫她的名字。
当时他还是个不通礼仪的野蛮人,想叫她的名字,也只是想告诉她,她很漂亮、他很喜欢她。
但当他低头看着自己赤礻果而粗糙的脚,丑陋的大肚子,还有肮脏褴褛的衣衫,再看她干净的笑容时,就油然而生一种胆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暗暗在心中发誓,要一辈子都跟在她身边。
他想要一直看着她。
往后的日子,无论是念书、学习兵法,还是日日夜夜的操练,他总是最刻苦的那一个。
别人做十遍,他就做一百遍;他很怕自己没用,被她丢下。
当年他就是因为没用,而被拿去给人吃掉,如果他以后也没有用,是不是也会被她丢掉?
这恐惧深深地扎根在他心中,然而连他自己也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他只是察觉,自己拼命地在接近她。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追逐得太用力、接近得太过分,从始至终他又只看着她一个人,于是这份感情慢慢变了质。
或许也不是变质,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怀揣着这个想法。
——恋慕的想法。
所以,当她大大咧咧跑过来,说要和庄氏联姻时,他才会勃然大怒。
然而出于内心的怯懦,他不敢明说自己的心情,甚至当她隐有猜测时,他选择慌张地走开。
所以,之后一次又一次,他都表面沉稳、内心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发觉了她的若无其事,却不敢问这是不是一个明确的拒绝。
其实归根结底,在他心中,无论他后来再如何战功赫赫、如何被人器重,在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流民的孩子,是一无所有、肮脏狼狈的贱民,而她一直是那个开朗潇洒的贵族少女。
他们之间隔着壁垒鸿沟,起码在他心里如此;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就一直保持缄默。
只要不说,他们还能维持主将和副将的距离,而一旦说了,也许他连这点距离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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