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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默默地走着,到应该分岔的路口,我侧过身,停了下来,想对他说再见。
可是他好像心绪很好,他对我说,他想等到下一段路再听到我说再见之类的话。
他感觉出我害怕什么,我的脸在发烧般烫。
我朝他看了一眼,他没注意,夜色把我的羞涩及莫名的惊慌遮住,我心安多了。
快到苗圃水塘,我站住,不往前走了。
“怎么,不愿意我送你?”
他站在我右旁。
他说这话时,我扶了一扶快掉下肩的书包带子,不料与他的手指碰在一起,头一抬,我和他的目光碰上了。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靠得是这么近。
这时,我低下了头,听见自己很轻的声音在说:“我快到家了。
你请回吧!”
他点点头,说,“你还有一段路,别走小路。
不用害怕。
什么都是注定的,要逃要躲,效果不会太大。”
我背着书包,转身往坡下走,没有回头,直到肯定他再也看不见我时,才停下来想,他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如果我回过头去,历史老师一定仍然站在路上目送我下坡。
只要我朝回走,走近他,我一定能看见他的脸上那只有我能看见的悲伤,他的性格不许他讲出来。
假若我能体谅别人,假若他能直接向我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彼此心灵靠近。
而我正被自己内心的欲望折磨着,盼望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抱在怀中,亲吻我。
母亲从未在我的脸上亲吻,父亲也没有,家里姐姐哥哥也没有这种举动。
如果我在梦中被人亲吻,我总会惊叫起来,我一定是太渴望这种身体语言的安抚了。
每次我被人欺辱,如果有人把我搂在怀里,哪怕轻轻拍拍我的背抚摩我的头,我就会忘却屈辱,但我的亲人从未这样对待过我。
这里的居民,除了在床上,不会有抚摩、亲吻、拥抱之类的动作。
没有皮肤的接触,他们好像无所谓,而我就不行。
我只能暗暗回忆在梦中被人亲吻的滋味,就这一点,就证明我不正常。
历史老师没有,几乎没有碰过我任何部位的皮肤,可能他也害怕。
4
退水后,又长又宽的岸滩,沙泥里混着鹅卵碎石,趸船跟着水面下沉,锈黄钢缆绷紧在地面。
被波浪凿打得伤痕累累的大礁石,狰狞地立在江水中。
在涨水时让水手胆寒的巨石,退水时变成一个形如乌龟的小岛。
每年夏天,远远近近的人,都到江边较平缓的石滩地段去洗澡。
我们不说游泳而说洗澡。
下江洗澡的人,翻动着或凸或扁的肚皮,与江水游耍着。
精瘦的小男孩们,打水仗,扔沙弹,一律光着身子。
泊在驳船边的货船上的水手们,热得发慌,黑亮着一身皮肉,栽个迷头,泡进一江黄汤里。
对我们这些从未见过私人浴室厕所的人来讲,有一江水,不管何种颜色,怎样折腾都是福气。
长江从上游高原奔流到四川盆地中央,在重庆这一段,水势已经不太急湍。
但每年夏天江里仍旧淹死不少人。
很多是洗澡特胆大的,也有船翻扣毙在江里的,被谋害扔到江里的,当然也有对这个人世满腔怨恨一头栽下水的。
死得再光彩,走得再冤枉,都一样,长江绝不会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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