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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真道,“那就不拔,反正近期又不怀孕。”
云霞目瞪口呆,差点从检查床上跳下来揍她。
她一边躲一边大叫,“我这么讲是有理由的!”
她当然有理由,但她总不能说:这两年麻药费用够呛,还不够安全。
二战催生了更安全、大量的麻醉剂,二战也会让她年轻的恋人进集中营。
不等那段日子结束,若是云霞还跟早川在一起,说什么她都会拦着他两结婚。
两人恋爱之后,唐人街有时一天能有三个街坊上门来骂;但凡两人有点意见分歧,总能扯到国仇家恨上去,一旦吵架,像两个国家在国际法庭上打外交战一样;话说重了,过几天云霞自己也很懊悔。
每每觉得苦恼时,便向淮真抱怨:“唐人街华人挨打受欺负时谁都嫌弃,不能跟国家共荣,却要跟国家共辱。”
淮真叫她少讲这样的话,否则阿福听见不知多生气。
她想起从前有天下午和云霞乘巴士去角堡,坐在石椅上看雾锁金门,云霞对她感慨说,“学校里都教‘去国怀乡,蹉跎岁月’,我们这些土生的小孩儿,也只能看看金门海湾里涨起的潮,哪里知道什么叫‘去国怀乡’?”
其实淮真也无法深切体会到“国耻”
是什么。
那是个很模糊的轮廓,印在每个人倔强脸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亲人死亡,数年随时光消解后,却可以在每一个缺失的细节里真切地被触动。
像她自己,来美国一年有余,一直生活在排华法案下的唐人街里,几乎没跟几个美国人有过熟络关系;现下要去中国了,陡然却觉得太平洋那头的世界更陌生,统统浓缩在几本读过的近代史里,连背景色调都是晦暗的。
云霞将她年轻的日本恋人深深藏了起来,从九月起,就连淮真也只见过他几次,都在唐人街外。
讲话轻声细语,很懂礼貌的一个男孩子,几乎使人想象不到他生气起来什么样。
淮真从未问过他作为美国三代日裔的文化认同如何,但脑海里也自作主张替这一对情侣做过打算:要是战争打到檀香山,作为医学生的早川可以申请去战场上,这样也能使家人幸免于被投入集中营。
但不知他是否会愿意为自己同胞们效忠的国家所敌对的同盟国所效力。
即便每个人在入籍美国时都曾宣誓:“完全放弃我对以前所属的任何外国亲王、君主、国家或主权之公民资格及忠诚,我将支持及护卫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和法律,对抗国内和国外所有敌人。
我将真诚效忠美国,愿为保卫美国拿起武器”
,但就如云霞所说,倘若能共荣尚且还好,若有一日和这盎格鲁萨克逊人利益主导的国家产生冲突,说不好究竟会催生出什么样的情绪。
·
前往香港大学两个季度的申请,在教授收到她的电报便很快替她办妥。
白星邮轮公司的船票在两周后寄到唐人街,航程是二十四天,因要赶在元宵节开课前抵达香港,所以一月二十四日就得出发。
临圣诞与新年假日,四处商店都在打折;云霞得了空,每天下午都能陪她去联合街买东西:自来水笔,速记本,日用品,还有少许夏天穿的短袖、短裤与衣服,因为她几乎要在海岛度过一整个夏天,而三藩市只有春秋两个季节,衣服几乎不能穿。
云霞执意要她多买一些,最好一箱行李都是衣服,“等回美国之前,在香港一气全卖掉,也不亏。
去年夏天那件毛线裙呢?”
淮真道,“还在。”
“全带上。”
“去也穿不了。”
“二月底也还冷着呢,等四月雨季过了,天才见热。”
说起南中国,云霞也从没去过,功课做得比她还足。
去会馆船运管事那里打听到二等舱乘客每人虽可托带两只箱笼,但联想到二等舱两间房四个床位,正好教授夫妇一间,教授女儿和她一间。
一家三口行李怎么也比她多,即便她不能时时帮把手,也不好给旁人拖了后腿,清点来去,最后只打算携带一只行李出行。
箱笼里衣服是最少的,她也解释给云霞:“等到了热带再买,比三藩市合适宜得多。”
因为八月底得回哈佛报道,教授却不急,返程只得她一人,可以在香港再买一只箱笼带上二等舱。
她也可以在南中国多挑一些好东西带回给云霞,还有同住花街的几个女孩。
云霞抱着去联合街买来的一堆夏装抱怨:“我受够了这经年只有一个季节的城市,想去热带穿好看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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