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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余其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伏在枕头上,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她那副心碎的样子,护士长都不忍心看,就默默地守在门前垂泪不已。
筱月桂抽搐着身体,手抓紧枕头,任泪水源源不断地淌入枕头里,仿佛枕头就是一个专吸泪水的容器,她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嫁给任何人,一辈子将一个人度过。
她哭自己的命,那个人几分钟前还在这床边,握着她的手,是她硬把他的手给推到她再也够不着的地方。
他一走出这房间,她便开始想念他了,她明白她对自己那么残忍,等于强迫自己离开他,永远失去他。
她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电影再赚,也赚不回一个女儿。
我准备把电影公司卖掉。
荔荔爆得大名,没有好处。”
“我知道你想念舞台,你不喜欢做生意。”
他又重新变成以前那个他,体贴地说。
太晚了,太迟了,她已经下了决心。
“那倒不一定。”
她说,“我从小穷怕了,如果投资实业……”
他想都不想就说:“那就好,我们一起做。”
“不,你上次说得对,我不能做你的副手,当然我也不能当你的老板。
我自己当自己的老板总可以吧!
为什么我不能当中国第一个女投资家?”
他说她当然能,他简直要为她喝彩,认识她二十年,还是对她估计不足。
就在这时,筱月桂把手里的蓝天鹅绒匣子放还到他手中,“就为了这个原因,我们不能结婚。”
这么说,能给她和他一个下台阶的更好的托词。
她记得在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好像有一层白霜盖满。
她就当没看见,又说了一句:“我们不能结婚。”
她说完这话,感觉有一个人,举着黑伞,脚步踢起雨水走过她和他的身边。
她定了定神,再去看时,房间里没有打伞之人,只是窗外下起了大雨,打得窗玻璃哗哗响。
那个举着黑伞的人就是我。
我从筱月桂窗前走开,什么都听见了。
我等了三天三夜,想进病房去看她,没能进得去。
但最后,我还是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我看到余其扬走出来,大雨直灌进他的衣领里,但是他拒绝上汽车,叫车夫开回去,一个人在雨里走。
他走到苏州河上的四川路桥,走到桥中间,停住了脚步,从衣袋里掏出筱月桂推让不接的那个蓝天鹅绒匣子。
他打开来,右手拿出金戒指,看了看,然后一挥手,就扔进了污浊的苏州河水里。
蓝天鹅绒匣子从他左手中跌到地上,他走开去,顺脚一踩就把匣子踩碎了。
我能理解他的举止:他不能把筱月桂像六姨太那样扔进江里,但至少他可以把这份还在半牵半挂的心情,下决心抛开。
倒不一定是恼怒,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女流,在感情上有决断,觉得羞愧而已。
而我,注视着他消失在桥那头的大雨中,觉得应当为我自己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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