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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畔目送父亲的身影走远,回过身来一哂,“还是个公侯家,真是便宜了她!”
柳氏慢条斯理捏着茶盏抿茶,打碎的茶沫子变成了墨色的浓汤,即便与水浑然一体,也还是能看出虬结不均的分布。
细品一口,齿颊间有厚重迟滞的涩感,像药。
其实她从来不爱喝茶,她喜欢瓦市里贩卖的甘豆汤、荔枝膏水,甜也甜得坦坦荡荡。
然而高门大户,不能拿那些消遣的香饮子做主饮,家主喜欢品茶,茶汤高雅,所以她也得装出喜欢喝茶的样子来。
转过手,将茶盏放在小几上,柳氏抻了抻膝头的褶皱说:“她母亲是县主,她也算半个宗女,自然要和公侯府第结亲。”
雪畔对于这个大姐姐一向不服,在她看来云畔和自己相比,只胜在出身,要是自己托生在县主肚子里,不定谁更冒尖呢!
如今江云畔仗着是嫡出,处处盖她和雨畔一头。
雨畔是个有吃有喝就满足的人,嫡庶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长姐和二姐的事,和她不相干。
你要是在她面前晓以利害,她当时好像听明白了,点头如捣蒜,等背过人去立刻全忘,因此不管什么事,从来没人和她议长短。
然而心里再不平,嫡庶确实隔着几重山。
内宅中仗着爹爹的偏爱,她们尚且不吃亏,但在幽州贵女的圈子里,她们永远低人一等。
譬如一年一度的繁花宴,只邀各家嫡女参加,她们这些庶女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再者婚配上头,嫡女配的是高官之主,小小庶女呢,不是嫁给小吏,就是与官员做续弦夫人。
雪畔的心气极高,她当然不认为自己会是那样的命运,冥冥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自己将来必有远大前程。
她只是盯着云畔,云畔嫁得好,她就怨恨世道不公,在自己母亲面前也不必讳言,“让她配个穷酸才好!”
柳氏觉得女儿太过天真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果然让她嫁穷酸,你爹爹也不答应,哪家侯府门第,愿意找个没名没姓的郎子?”
雪畔终于泄了气,坐在那里嘟囔不止。
柳氏笑了笑,和声道:“她终归是你姐姐,姊妹间以和为贵,你要处处谦让敬重她,别让你爹爹为难。
爹娘不能伴你们到老,将来若是她显贵,于你们也有好处,万一遇上什么难处,也好彼此相帮。”
雪畔纳罕地看了母亲半晌,最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阿娘愈发畏首畏尾了。”
柳氏也不恼,倚着引枕看向窗外。
暮春的日头逐渐变得厉害了,院中涂了红漆的秋千架子幻化出重影,看久了令人晕眩。
她眯起眼睛,大有一种勘破世事的机巧,“要是我也和你一样冒进,哪里能得今天。
一味以色飧夫主,永远都是下等贱妾,玩物一样的人。
可身上要是带着主母的品行,再加上夫主的宠爱,那何愁一辈子做妾,活得长久些,就什么都有了。”
深宅内院,最不缺的就是耳报神,开国侯府按捺不住,托媒人拜会郡公府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披绣院。
潘嬷嬷是县主的陪房嬷嬷,云畔也是她帮着带大的,算是个贴心的老人。
她从门上收罗了消息,回来不平地抱怨:“倘或夫人健在,哪里会出这样的事!
小娘子服丧,婚事搁置,郡公府等了一年,照理说着急的应当是他们才对,断没个女家一出杖期,就急急托大媒登门知会的道理。
这种小家子才干的事儿,究竟是谁出的主意,就算不问也知道。”
潘嬷嬷对插着袖子,脸上尽是愤愤不平的神情,眼梢暼着墙脚嘀咕,“说句犯上的话,咱们郎主是愈发糊涂了,被那起小人调唆的,通没有半点侯门府邸的做派!
李家虽下了定,到底是一门新亲,完婚前尤其要仔细。
将来娘子过门还有阿嫂呢,起头就让人议论,日后岂不愈发看低了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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