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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仓作为凉州最大的官仓之一其中常年储藏有数万石粮食,而这种正儿八经的国朝重地防御之严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极目远眺,昌平仓背靠一座石山而建,又分内外两城,外城以夯土铸就,城墙高约丈五,而内城以条石铸成,仓城一体,兼具防御和仓储双重功能,其中也常年有一卫士卒驻守,堪称固若金汤。
而就在方翎满心感叹时,程竹也将顾名棠的手令和那张户部粮引出示给了上前盘查的仓城守卫验看,之后方翎一行人立刻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
几人刚刚牵着战马走到仓城门口,就看到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短须男子领着几个身穿皂衣的胥吏迎了出来,一见方翎,那约莫四十许岁的男子立刻躬身揖道:“下官昌平仓押司宋清见过公子。”
说起来如果方翎仅仅只是湮天侯长子的身份宋清固然会以礼相待但还无需如此客气,毕竟湮天侯虽然在北地权势滔天,但这里可是帝国西陲的雁门关,他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而这宋清能当上这油水丰厚的昌平仓主官背后也不是没有一点根底,但此刻方翎手中还拿着顾名棠的手令,尤其还有程竹这位顾名棠的亲信随行,这就由不得宋清不谨慎相待了,在雁门关一线,可没有谁能和手掌十余万定西军的顾名棠掰腕子。
虽然对这位宋押司会如此客气感到有些惊讶,不过所谓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客套话也不要钱,方翎眉头微微一挑后也很客气地回了一礼道:“宋大人可是折煞方翎了,这番前来提取粮草还需有劳大人。”
“应该的应该的,这是下官份内之事。”
宋清朗声一笑,伸手将方翎一行迎进内城中自己当值的班房中,等几人分别落座后又唤来胥吏上茶,这才对方翎道:“还请公子将那粮引给下官一观。”
方翎将粮引从袖子里掏出来递给宋清,后者仔细查看半晌,方才低声道:“户部大印、漕运使大印连同尚书大人的私章俱在,粮引无误,公子您可是来的巧了,先前定西军同回鹘人交战时户部从凉州其他官仓中运来的粮草如今还储藏在昌平仓中,若是公子需要,这一万石粮食可以直接提走。”
方翎同程竹对视一眼,对宋清笑道:“烦请宋大人将这张万石粮引开成二十五张四百石的小粮引,今日方翎就先提四百石粮食离开,以后每七日再遣人来昌平仓提取一次。”
宋清虽然不知道方翎为何要折腾这些麻烦,但他也不好细问,只是笑了一声道:“无妨,这又哪里有什么麻烦,若是公子您一次提走万石粮食,昌平仓运粮的牛车还有些吃紧呐,那个,薛举,快去府库中提取四百石粮食,记住了,必须是去年秋收刚刚入库的新粮,若是弄错了本官可饶不了你!”
那在一旁伺候的黑衣胥吏很凑趣地应了一声,就要出门时,方翎伸手虚拦示意他稍等一会,随即对宋清抱拳道:“此前方翎还没有机会见过昌平仓这样的国朝官仓,如今不知道方不方便随这位小大人一同观摩一番?”
宋清只当是方翎害怕他们做手脚,不由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下官还要为粮引一一加盖昌平仓库印,实在无暇分身,就让薛举随您一同前往吧,薛举啊,你就陪公子同去,切记,万万不得有丝毫怠慢。”
那黑衣胥吏薛举连连点头应命,伸手一引领着方翎几人一起走向位于晒谷场旁边的一洞稍有些破旧的仓廒,见方翎看着那仓廒有些破旧的屋顶和墙壁,薛举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刚入库的新粮由于水汽较重需要常常晾晒,这洞仓廒虽然破旧一些,但因为距离晒谷场和晾房最近,通常用来储存刚刚晾晒过的粮食,如今里面存放的五百石新粮昨天才刚刚晾晒了一整天,诶,公子您请稍等,我这就去将那些称粮的贼配军唤来,这群懒鬼一会没人盯着又跑去偷懒了。”
“请便。”
方翎笑了一声,眼看着那胥吏薛举飞快地跑进不远处的一间班房中,低声喝骂着驱赶出了十多个身穿单薄号衣,额角刺着金印的壮汉。
冲着方翎微微躬身,薛举麻利地打开了面前那洞仓廒的大门后,又从仓门后取出了几件量器和一大捆麻袋递给那群被刺配边关的壮汉,接着又着急忙慌地跑去调集那些运粮的牛车。
而看着那些一边麻利地称着粮食一边偷眼看着方翎等人的配军,一旁的程竹凑过来低声笑道:“说起来这称粮可是难得的肥差,平日里那些位胥吏都能抢破头,只是今日为公子称粮他们不敢从中捞取油水,那薛举才会跑去做些赶牛车的杂活。”
“捞油水……”
见一旁的公输瑜典韦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方翎也不由笑道:“先前就曾听说这官仓里门道颇多,程兄不如细说来听听?”
见四下无人,程竹也不由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这些粮吏有两大绝活,一曰淋升,二曰踢斗,所谓淋升就是将称木升在称粮前用水淋过,称粮之后升壁上便会沾下一层粮食,寻常一升糙米从这淋湿了的木升上一过,总要被沾下起码半成。”
“而那踢斗就更狠了,您也知道无论收粮入库还是送粮出库总是要先过称的,而把粮食倒入米斗中时总会有一部分超出斗壁,这时就要将那多出来的小尖踢平,而这一脚可是有讲究的,这些粮吏更是为此苦练许久,据说就是从踹树开始,以树干不动,落叶纷纷为最高境界,寻常粮吏一脚下去,一斗粮食起码要被踢出来一成,而那些练过这绝活的老粮吏,一脚下去更是能踢出来至少三成,而这些掉出来的粮食就算作运粮途中的损耗落进了他们的口袋,若是寻常人从这昌平仓中提粮,一万石粮食能到手七八千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方翎一行三人听得不由一阵摇头,对这些粮吏他们也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了,而就在几人闲聊的功夫,那些配军已经称好了粮食,正将那一个个装满粮食的麻袋装上薛举找人赶过来的三十架牛车,与此同时宋清也已经带着二十余张加盖了昌平仓库印的粮引赶了过来。
婉拒了宋清留他们吃顿便饭的好意,方翎同两人告别后,和典韦他们一起押着那三十架牛车离开了昌平仓,而此刻张凉等一行百骑也押着这些天他们在天水城中采购的物资同方翎汇合后一同赶向数十里外的雁门关。
由于队伍中多了几十辆满载物资的牛车,一行人速度也实在快不起来,慢吞吞地走了两个时辰后才到达了雁门关下,远远的,方翎就看到在雁门关那近五丈高的城墙下,顶盔素甲的顾明棠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而在他身旁的校场上,则是数千名正肩挑手提着各色行李或是牢牢牵着自家孩子的官农。
可能是因为在定西军军营中被隔离修养了五天的缘故,这些风尘仆仆的官农如今至少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而在远远地发现方翎的车队后,这五千余人也不约而同地望向方翎这个即将决定他们生死荣辱的领主。
看着这些脸上混杂着麻木、恐惧以及一抹淡淡期望的官农,方翎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等到三四天后他们赶到渭水河畔,那个崭新的世界才能让他们重拾奋斗的激情。
翻身下马走到顾明棠身前,方翎抱拳道:“大将军。”
“准备出发了?”
“是。”
“你的那些物资和粮食一样同样不适合一次全部运过去,就先存放在雁门关的府库中,每周让你的运粮队捎带上一些吧,等你们出发之后,会有一支商队将你们铸城需要的石料送去你选好的新址,到时候可别忘了派一队侦骑接应一下。”
方翎长揖到地,虽说他和顾明棠先前的交易只是各取所需,但这次他确实是欠了顾明棠一个不小的人情。
冲方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顾明棠笑道:“从今往后你就要作为统御五千人的一方领主,无论做什么多为这些领民考虑一些,不过你本就是个稳妥精细的人,我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得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传令下去开城!”
顾明棠最后一句话是对身旁一位亲兵所说,那位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亲兵闻言举起手中的赤红色令旗猛地一挥,城门旁的几间班房中,几个力士转动着绞盘将雁门关沉重的闸门缓缓拉起。
当那带着浓浓青草汁气味的轻风从城门中吹来,顿时在官农中引发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就是蛮荒的味道。
冲顾明棠再次抱了抱拳,方翎翻身跨上战马,冲一众官农和麾下的一营玄甲军士卒大声喝道:“出发!
向西,向西,所有人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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