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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豆滑跌小地狱"
进得里面,却是一望无边的平地,满铺了白豆拌着桐油。
只见无数的人在这上面跌倒又起来,起来又跌倒。
我也接连的摔了十二交,头上长出许多疙瘩来。
但也有竟在门口坐着躺着,不想爬起,虽然浸得油汪汪的,却毫无一个疙瘩的人,可惜我去问他,他们都瞠着眼不说话。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听见呢还是不懂,不愿意说呢还是无话可谈。
我于是跌上前去,去问那些正在乱跌的人们。
其中的一个道:
"这就是罚智识的,因为智识是罪恶,赃物......。
我们还算是轻的呢。
你在阳间的时候,怎么不昏一点?......"他气喘吁吁的断续的说。
"现在昏起来罢。
"
"迟了。
"
"我听得人说,西医有使人昏睡的药,去请他注射去,好么?"
"不成,我正因为知道医药,所以在这里跌,连针也没有了。
"
"那么......有专给人打吗啡针的,听说多是没智识的人......我寻他们去。
"
在这谈话时,我们本已滑跌了几百交了。
我一失望,便更不留神,忽然将头撞在白豆稀薄的地面上。
地面很硬,跌势又重,我于是胡里胡涂的发了昏......
阿!
自由!
我忽而在平野上了,后面是那城,前面望得见公寓。
我仍然胡里胡涂的走,一面想:我的妻和儿子,一定已经上京了,他们正围着我的死尸哭呢。
我于是扑向我的躯壳去,便直坐起来,他们吓跑了,后来竭力说明,他们才了然,都高兴得大叫道:你还阳了,呵呀,我的老天爷哪......
我这样胡里胡涂的想时,忽然活过来了......
没有我的妻和儿子在身边,只有一个灯在桌上,我觉得自己睡在公寓里。
间壁的一位学生已经从戏园回来,正哼着"先帝爷唉唉唉"哩,可见时候是不早了。
这还阳还得太冷静,简直不像还阳,我想,莫非先前也并没有死么?
倘若并没死,那么,朱朗翁也就并没有做阎罗王。
解决这问题,用智识究竟还怕是罪恶,我们还是用感情来决一决罢。
十月二十三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晨报副刊》的"开心话"栏,署名风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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