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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中巴车,像一头垂暮的老牛,在北方深秋的旷野上发出沉闷的喘息。
车轮每碾过一个坑洼或石块,车身便剧烈地颠簸、呻吟,金属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汽油味、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汗液蒸发后的酸馊,还有鸡鸭等活禽被禁锢在狭小竹笼里散发出的骚臭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车窗玻璃蒙着厚厚的、洗不掉的黄尘,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勉强透进一点昏沉的天光。
张二蛋紧抓着前座椅背冰冷的金属杆,身体随着每一次剧烈的摇晃而失控地前仰后合、左撞右碰,脊椎骨被震得生疼。
他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行李包,像一块沉重的磨盘,随着颠簸不断拍打着他的脊梁骨,肩带深深勒进单薄的夹克里。
窗外,是望不到尽头的、单调而萧瑟的深秋景象。
收割后的田野一片枯黄,裸露着贫瘠龟裂的泥土,像大地疲惫的伤疤。
稀稀拉拉的杨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扭曲的黑色枝桠,如同绝望的手臂直刺灰蒙蒙、低垂欲坠的天空。
远处起伏的丘陵,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土褐色,连绵不绝,看不到一丝绿意或人烟。
偶尔掠过视野的村庄,低矮的土坯房舍灰扑扑地趴在地上,屋顶歪斜,墙皮剥落,像被时光遗忘的积木,沉默地散落在荒凉中。
干燥的寒风卷起漫天黄尘,在空旷的田野上打着旋儿,呜咽着扑向视野尽头。
“李家洼乡中,到了啊!”
司机粗哑的嗓音伴随着一个毫无预兆的急刹车响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巨大的惯性将张二蛋狠狠甩向前方,额头“咚”
地一声撞在前座椅背上,眼前金星直冒。
他费力地拎起沉重的行李包,在司机不耐烦的催促和同车几个老乡浑浊、漠然目光的注视下,狼狈地挪到狭窄的车门处,几乎是跌撞着下了车。
双脚刚踏上地面,车轮卷起的漫天黄尘如同厚重的幕布,瞬间将他吞没!
呛人的土腥味直冲鼻腔,他剧烈地呛咳起来,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他眯起刺痛的眼睛,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住口鼻,在弥漫的尘土中努力辨认着眼前的景象。
几排低矮的红砖平房,毫无规划、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光秃秃的黄土地上,构成了这所乡办初中的全部主体。
所谓的围墙,是用粗糙的、大小不一的石块和着黄泥勉强垒砌起来的,多处坍塌豁口,形同虚设,更像一道潦草的伤痕。
所谓的校门,只是两根歪斜的水泥柱子,勉强支撑着一块锈迹斑斑、字迹模糊到几乎难以辨认的铁皮牌子:“李家洼乡初级中学”
。
操场上没有跑道,没有篮球架,甚至连根像样的旗杆都没有。
只有一片被无数双脚踩得板结、坑坑洼洼的黄土地,几丛枯黄瘦弱的野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顽强而卑微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几根歪斜的木杆上,挂着褪色发白的国旗和同样陈旧不堪的校旗,在萧瑟的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像两片无精打采的破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而粗粝的气息——浓重的土腥味、随风飘来的牲畜粪便的骚臭、以及远处隐约飘来的、燃烧劣质煤块产生的刺鼻硫磺味。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沉重得压人。
只有风刮过空旷操场的呜咽声,以及更远处村落传来的、零星的几声有气无力的鸡鸣犬吠,更反衬出这片天地的荒凉与孤绝。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失落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了张二蛋的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行李包粗糙的带子深深勒进他酸痛的肩膀,带来清晰的痛感。
他深吸了一口这陌生、粗粝、带着尘土和荒凉味道的空气,冰凉的气流直刺肺叶。
他鼓起残存的勇气,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踏着厚厚的、松软的浮土,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走向那片沉默矗立在荒凉中的红砖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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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张二蛋的是校长,姓李。
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汉子,个子不高,却显得异常敦实,像一块从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的顽石。
皮肤黝黑粗糙,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如同常年被风沙打磨雕刻过。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袖口和肘部都磨得油光发亮的蓝色中山装,里面是同样陈旧、领口松垮的深色毛衣。
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尤其是眉心那道竖纹,深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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