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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充满令他心跳的洞察力。
“您知道,我的理想一直是成为一名医生。”
伊藤光斟酌着说,“一开始学校说陆军省的人想见我,我以为他们是想招募我作为军医,所以就答应了,但见面之后……见面之后才知道他们是想为加茂部队——现在改名为东乡部队——招募一批医学高级人才。”
“加茂部队?”
“是的。”
伊藤光低声说,“一个以防疫为名,实际上研究细菌武器的部队。”
父亲微微动容,半晌才道:“难怪你……”
“我想成为医生,而不是战士。”
伊藤光痛苦地说,“生命是医生最应该敬畏的东西,而战士的任务却是无情地收割它们。
爸爸,我很矛盾,我是日本人,理应为自己的国家尽忠,但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违背自己原则的方式为国尽忠。”
父亲沉默片刻,道:“不管是治病救人,还是研究细菌,都是医学的一部分。
科学和技术永远是纯洁无辜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伊藤光一怔。
父亲接着道:“优胜劣汰,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既然我们身为优秀的大和民族,就有责任将自己的民族发扬光大。
所有的日本军人都背负着这项光荣的使命,是我们民族复兴的先锋、开拓者。
他们流血牺牲,并不是为了收割生命,而是为了整个大和名族,明白吗?”
伊藤光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了,深深低下头去。
“任何进化,即便是小小的进步,过程都是曲折的,甚至是黑暗的——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你死我活的战争史。”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进化和进步。
光,你太善良太单纯了,把医学想象得太高尚,太理想化了,事实上它和其他科学一样,是没有任何附加的意识形态,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
在这个时代,你必须把自己从作为医生的高尚的梦境里抽离出来,落落地,首先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日本人!”
是这样吗?伊藤光光汗湿浃背,内心的矛盾却似乎并没有因为父亲这番话而有所减轻。
父亲有些失望地看着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道:“告诉我,光,我们的一切是谁赐予的?”
伊藤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悚然道:“是、是天皇赐予的。”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希望你将来在大陆能够牢牢记住我们今天的谈话。”
“……是,爸爸。”
两天后的深夜,伊藤光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准备第二天回学校接受陆军省的招募。
那天和父亲的一席谈话似乎解开了他的一些心结,但隐隐约约的,又让他开始恐惧一些更加深层次的东西,比当初恐惧战争和杀戮还要来的深刻,来的隐秘,来的无法形容。
是什么呢?
伊藤光将最后一件行李——祖传的短刀——装进箱子,坐在窗前怔怔看着天际的明月。
皎洁的白光透过茂密的樱花打在桌上,如霜如雪,令他不禁又想起了和老师分别的那一夜,那是他二十四年生命里最大的遗憾,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弥补。
也许此去中国,能够和老师再见一面吧,也许这次能够说服老师,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想到荣靳之温文儒雅的面孔,伊藤光忽然觉得参军这件事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振作了一下,抽了两张信纸开始给老师写信。
写了又写,删了又删,一遍遍润色,一遍遍誊抄……当他终于满意地将信纸吹干、叠好,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他打开那本夹着樱花的讲义,将写在封底的地址抄到信封上,两天前夹在里面的那些樱花掉了出来,虽然已经脱去水分,却仍然鲜妍娇嫩。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些已经风干的樱花也放进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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