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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猜到,为何还要与他对着干?”
徐忠心知躲不过去了,厉声道,“稚柳,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在安十九眼里,我们只是奴才。
“你要知道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营生!
皇帝高兴了赏你点甜头,皇帝不高兴了,这里,不单单湖田窑,整个镇都要跟着遭殃!
你当安十九凭什么横行霸道?就凭他干爹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你呢?你算老几!
连杨诚恭一个正经八百的朝廷大官都不敢跟他横,你凭什么?”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既得蒙圣宠,就得承受雷霆之怒。
徐稚柳道:“叔父,你也说伴君如伴虎,焉知安十九那位手眼通天的干爹不会有一天突然遭殃?”
徐忠太了解他了,这家伙一身反骨!
他眼皮直跳:“你做了什么?”
“我在大龙缸内壁写了一封陈情信,平常不显,遇水方化之。
年节里皇家有祭祀活动,想必会把大龙缸陈设出来,用作盛水器。”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徐忠暴怒而起,“我没想到你整天在作坊里研究的竟是这大逆不道之举!”
忽的一声脆响,鲜红的掌印落到少年白皙的脸上。
徐稚柳被打得侧过面颊,嘴角却仍含笑。
徐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才发现他不过二十二,装得再沉稳也只是一个少年儿郎,有气血,有义胆。
徐忠被气得发笑:“好啊,就为了那几个下贱的臭乞丐?!”
“他们不是乞丐。”
徐稚柳目视徐忠,一字一字道,“参与一座窑直接生产的至少有15人,把庄、佗坯、加表、收兜脚,三夫半、二夫半、一夫半、小伙手,另有推窑弄和打杂,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工种,也必须得承认,没有他们就没有湖田窑的今天。”
“我给工钱,他们干活,天经地义,谁也不欠谁!
稚柳,你太妇人之仁!”
徐稚柳轻轻一笑,也许是吧?
他还记得黑子刚来窑厂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得了伤寒每天咳嗽,作坊里的师傅们没有一个想收他当徒弟,他只好到窑厂来当杂工,挑水清理渣皮匣屑,一个冬天手烂了,膝盖也坏了,逢下雨天就疼得起不来身,可每每还要第一个上工,把窑口的大水缸装满,邀功似的指给他看。
那个时候他才多大?不满十岁,尚不满十岁,身体还没发育完全!
现在他打黄土砌窑门干得比谁都好,四脚勤快,嘴巴又甜,几个师傅争抢着收他当徒弟。
那天酒桌上已经说好了,年后就让小孩去学手艺,以他的机灵劲儿,兴许用不了几年就能出师,可以堂堂正正靠手艺吃饭。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也许能成为一个对湖田窑来说不可取代的好工匠。”
“不可能!”
徐忠笃定,“那小子我知道,性子急,坐不住板凳。”
空气里静了一瞬。
徐稚柳想起那日风雪夜,小工不顾一切冲破阻挠跑向他时的一双眼睛,被热泪盛满了不甘与屈辱。
再卑贱的人,也有自己的脊骨。
他又凭什么?
凭什么随随便便给一个人的一生下定论。
时年缩在角门后,眼窝里汪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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