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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照归人
陈望书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山口时,恰逢山间起了雾。
乳白的雾气从谷底漫上来,缠上他的裤脚,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
远处的青瓦屋顶在雾中若隐若现,像被打翻的墨汁晕在宣纸上,这是他离开二十三年的清溪村。
帆布包里装着母亲的骨灰坛,坛身裹着母亲生前最爱的蓝布帕子,帕角绣着一朵褪色的山茶。
三个月前,母亲在城里的出租屋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说:“望书,把我送回清溪,我要守着你爹,守着那棵老茶树。”
村口的老樟树还在,树干比记忆里粗了两倍,枝桠斜斜地伸向天空,像老人张开的臂膀。
陈望书伸手摸了摸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肩头,让他去够树顶的鸟窝,母亲则站在树下,手里拿着刚蒸好的红薯,笑着喊:“慢点儿,别摔着。”
“这不是望书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陈望书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靛蓝土布衫的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挎着竹篮,篮里装着刚采的野菊。
是村长李伯,当年他离开时,李伯还能扛着锄头在田里走,如今头发全白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李伯,是我。”
陈望书声音有些发涩。
李伯凑过来,眯着眼睛打量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帆布包,眼神暗了暗:“你娘……走了?”
陈望书点头,喉咙像堵了棉花,说不出话。
李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爹娘的老房子我一直锁着,每年都打扫,里面的东西都没动。”
跟着李伯往村里走,雾气渐渐散了些。
路边的田埂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追着跑,笑声清脆。
陈望书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田埂上跑,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哭着回家找母亲,母亲用口水抹在伤口上,说:“这样就不疼了。”
老房子在村子最里头,土坯墙有些斑驳,屋顶的瓦片却很整齐,显然是有人经常修缮。
李伯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吱呀”
一声,门轴发出老旧的声响。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草木香和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堂屋里,父亲当年亲手打的八仙桌还在,桌角有些磨损,母亲缝的蓝布桌布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
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他十岁那年和爹娘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穿着新做的布鞋,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你娘去年还回来过一次,”
李伯站在照片前,声音轻轻的,“她说想看看老房子,在屋里坐了一下午,摸着你爹的照片,眼泪就没停过。”
陈望书走到里屋,看见窗台下放着一个陶罐,罐里插着几支干枯的山茶。
母亲生前最爱山茶,每年春天,都会在院子里摘几朵,插在陶罐里。
他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把陶罐打碎了,母亲没骂他,只是蹲在地上,一片片捡着瓷片,说:“这是你爹送我的第一个礼物,那年我嫁过来,他在山上摘了山茶,用这个罐子装着送给我。”
晚上,李伯端来一碗红薯粥,还有一碟腌菜。
陈望书坐在八仙桌前,喝着温热的粥,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些年在城里,他吃过山珍海味,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香。
“村里现在变化大,”
李伯喝着茶,慢慢说,“前几年修了水泥路,通了公交车,还办了个山茶合作社,年轻人都愿意回来干了。
你还记得你家后山的那棵老茶树吗?现在成了合作社的‘宝贝’,每年春天采的茶,能卖好价钱。”
陈望书想起那棵老茶树,是父亲年轻时种的,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白色的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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