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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就此要和他断交,她想,她还是会舍不得,会在余生的很多个黄昏,不断回忆这一天。
吃完饭回来,林檎一头扎进书房,孟镜年把笔记本电脑拿到餐厅里,一人复习,一人工作,互不打扰。
电脑里打开的是马克斯·普朗克气象研究所最新一次研讨会的会议纪要,停在简介部分,很长时间没有翻到下一页。
孟镜年靠住椅背,头往后仰,叹了口气,把笔记本阖上,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抬手轻叩。
“请进。”
孟镜年没有开门,就站在门口说道:“一一,我下去散会儿步,你有什么事给我发微信。”
“好。”
外面天已经黑透,晚风燠热。
从小区出门右转五百米,有一段人行天桥。
孟镜年走上去,躬身,手肘撑住栏杆往下望去,车河川流不息。
所谓逝者如斯,算来,他认识林檎已经十六年了。
不算还好,一算真是个可怕的概念。
十六年,比他生命的一半还要长。
第一次见面她才四岁,是孟缨年带他去和林正均的兄嫂吃饭。
那时的林檎,冰雪聪明的一个粉团子,口齿伶俐,一逗就笑。
也不调皮,父母让做什么,不让做什么,她都很是配合。
那时,孟缨年偷偷和他说,镜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聪明。
再一晃她就六岁,念小学一年级,放了学从学校直接过来的,穿着黑白配色的校服,打着红领巾,个子蹿升了不止一截,姿态模样落落大方,想必去哪里都是人群焦点。
她坐下以后挨个打招呼:叔叔、阿姨。
到他这里,她眨了一下眼睛,说,哥哥。
她父亲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纠正,这是缨年阿姨的弟弟,你要叫叔叔。
再然后,就到了她八岁。
孟缨年打来电话,急匆匆的语气,说兄嫂出事了,车祸,当场身亡。
见到她是在殡仪馆,穿条黑色背带裙,惨白的一张脸,整个人毫无反应,像是已经和外界切断了联系。
姐姐很担心,说小孩接到消息那一刻到现在都没哭过。
姐夫跟姐姐商量,说想把一一接到家里来抚养,语气多少有顾虑,怕姐姐不同意,毕竟他们才结婚两年,自己都还没有生养小孩。
姐姐却毫不犹豫,说于情于理,这都是应该的。
那时姐姐忙前忙后,收拾房间,买新的床单被罩、睡衣拖鞋……生怕哪里准备不周,叫小朋友受委屈。
还不止一次叮嘱他,要照顾好这个小晚辈。
然后,他的生命里好像就正式多了这样一个人,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因为境遇相同,所以总是不免多了两分关注。
患了失语症、被人欺负、失语症好了、成绩回升、被班里男生骚扰反揍了人家一顿、零花钱是否够花、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寒假去哪里玩……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即便后来他正儿八经的外甥女出生,他也没有疏于对她的关注。
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的寄人篱下,虽然养育自己的长辈十分宽容,可心底里清楚自己是一叶飘萍。
是没有家的。
读本科那会儿有个好朋友,现在已经在美国定居了,那朋友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事事操心的晚辈,免不了调侃两句,说孟镜年你怎么跟养女儿一样,她被男生递情书都要你管啊?他那时说,既是朋友又是长辈,管一管怎么了?
他比谁都清楚,也从无讳言,对她确有一份物伤其类的偏爱。
这份偏爱光明正大。
孟镜年把额头低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还有那样光明正大吗,孟镜年?
站在天桥上吹了很久的风,九点半左右,孟镜年往回走,顺道在小区门口买了些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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