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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国库中有两千万两,但如今有十处要用银子,又该如何抉择,若是每一个都说要更多,那又去哪里弄来银子?
于是她便想起景熙帝之前所说的话。
一个渔民若是打不到鱼,一家子饿肚子,一个皇帝如果干不好皇帝,全天下人遭殃,他的每一道御旨,都是思虑斟酌再三,从来不敢轻易懈怠。
皇帝便是大晖天下的一家之主,他所看在眼里的,并不只有一个东海,还有许多其它疆域。
阿妩的视线缓慢地自东海跃出,看向别处,这书房墙壁上挂了许多舆图,各种颜色的,这是整个大晖的舆图。
这时,仿佛有着金石质感的声音落在耳边:“阿妩,这是哺育着九千万苍生的大晖疆域。”
九千万……
阿妩顿时心里一惊,膝盖都发软。
若她掌管哺育着九千万人的疆域土地,她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景熙帝望着墙上舆图,目光深邃遥远。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缓慢而凝重:“阿妩,其实朕想告诉你,你应该庆幸,你生在太平年,你出生的那一年,朕十七岁,那时候朕登基三年,三年的时间,朕平定了西北边疆战乱,收回了先帝放弃的铸币权,拿到铸币税,国库一年的赋税入账增加了三倍,为了这三倍的赋税,朕以涉嫌贪污和通敌谋反为名,诛杀官吏八千人。”
“也许这其中有冤死的魂,可那又如何?朕要做的每一桩事,都要牵扯无数人钱财生路,其中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若要大刀阔斧地变动,注定步步艰难,稍有不慎便是事败垂成功亏一篑,甚至撼动我大晖百年基业,朕岂能心慈手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成就不世之伟业,不以血洗,不足以震天下。”
阿妩听得浑身血液都冰冷冰冷的,指尖也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隐隐明白,却又不能彻底参透。
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这夜色中荡开:“时间过得很快,你十五岁那年,东海水患,朕自增加的税赋中支出八十万两,运送到了你的故乡,所以你才有了那几碗稀粥。”
“也许只有稀粥,可你知道,为了德宁生日宴用花,南琼子没有花了,一道最简单政令的下达,要穿透重重官吏,要踏过千里之遥抵达你的家乡。
朕给你的这碗稀粥,贵重的不是这碗粥,而是怎么把银子变成粳米,再熬成冒着热气的粥,送到你手中,送到每个孤弱无助的百姓面前。”
阿妩鼻子发酸,她很想哭,当时景熙帝提起,她确实有不满的,可她如今却已经明白,她其实已经算是生在太平年了。
因为至少,当钦差抵达东海,她这样的弱女子还能轮到那么几碗。
景熙帝侧首,原本冰冷深邃的眸子添了几分温柔:“回忆起这些,朕既自喜又自惭,自喜于,你其实长在朕一手打理的太平世道,又自惭于,并没有送你一个更为昌隆的盛世,也没有治理好你的家乡,才让你漂泊在外,骨肉分离。”
阿妩含泪扭头,看向身边的景熙帝。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大晖疆域舆图,是他一手掌控的江山,他脸庞隐在朦胧的烛光中,晦暗不明,可眼神却是温柔至极。
此时此刻,她胸口糅杂着复杂而澎湃的情绪,有畏惧,敬仰,孺慕,也许还有一些什么,她自己都无法分辨。
从没有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他是铁血手段的帝王,但也是肉体凡胎。
天下这么大,便是神仙都不能真正普度众生,更何况他也只是人间的一位君王。
他用那么冷漠的语气说出冤死的魂,心里未尝没有愧疚,可他没有回头路,也没有选择。
帝王杀伐果断,泥沙俱下,所以他磨砺出天底下最冷硬的心肠。
当东海的渔女捧着好不容易排到的稀粥品尝一口时,皇都的御书房中,那位帝王正掩卷沉思。
世间事早有定数,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她扑在他怀中,抱住他,眼眶湿润,她想哭。
景熙帝却格外冷静,他扶着她细软的腰肢:“朕为帝王,操杀生之柄,便要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这些事说起来惊心动魄,但于朕而言,也只是几桩往事而已。”
他的声音有些轻描淡写,不过阿妩却想起御书房的布置,简洁肃穆,没什么多余的花哨,但是从这里流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当一个人拥有了这样的权柄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真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收敛自己的性情,兢兢业业十几年如一日吗,难道就没有放肆的那一天?
他若要放肆,那又该如何收敛不羁的心思回归正途?
这一刻,阿妩突然理解了他往日的过于压抑和克制,因为他是皇帝啊,他早已经习惯了。
景熙帝拿了白色软缎的巾帕,给阿妩擦了擦眼泪:“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阿妩抽噎了一下。
景熙帝抱着她,温柔的大手轻轻地抚过她纤痩的背脊:“继续我们刚才的故事。”
阿妩趴在他怀中,睁着湿漉的眼睛,敬仰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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