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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那块蜂花牌的檀香皂终于还是用完了。
那块深褐色的、刻着两朵模糊兰花图案的皂块,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躺在卫生间那个白色的搪瓷皂盒里。
它陪着我们度过了很多年,从一块棱角分明的新皂,被岁月和妈妈那双勤快的手慢慢地磨成了一片薄薄的、半透明的、像琥珀一样的月牙。
到了最后,它薄得几乎拿不住了,妈妈便会把它小心翼翼地,贴在一块新开封的檀香皂上,让它们融为一体,继续为我们这个家,散发着那股熟悉的、干净的、带着一丝清苦药味的安稳气息。
可这一次,当那片最后的、薄如蝉翼的老皂在妈妈手里彻底化为一捧泡沫之后,被请进那个白色搪瓷皂盒里的却不再是它的同类。
那是一块我从未见过的、粉红色的、形状像一颗鹅卵石一样圆润的香皂。
它没有被任何纸张包裹,只是静静地躺在一个透明的塑料壳里。
透过那层塑料壳,我甚至能看到香皂的内部,还嵌着几片细小的、干枯的玫瑰花瓣。
它一来,我们家那股熟悉的、清苦的味道就彻底地被驱逐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高级、更浓郁、也更具侵略性的、属于女人的玫瑰香味。
那香味,不像檀香皂那样,只是安静地守在卫生间的一角。
它像一个不请自来的、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客人,会霸道地占据我们家每一个角落——它会附着在妈妈刚洗过的毛巾上,会钻进我刚换上的干净衣服里,甚至会混进厨房里饭菜的热气中。
我有些不习惯。
我甚至觉得连妈妈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洗完手后会下意识地把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子前闻一下。
她只是用那块新的、滑腻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玫瑰皂,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地搓洗着她的手。
那架势不像在清洁,更像是在用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气味,去覆盖掉另一种沾染在她手上,只有她自己才能闻得到的、旧的气味。
而我们县城里所有的电视机,在那年春天也好像都换上了一种新的味道。
那部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像一场持久不散的、甜腻的龙卷风席卷了我们这个小县城。
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那几个熟悉的声音。
理发店里那个穿着跨栏背心的胖师傅,会一边给客人刮着脸,一边跟着电视里那个叫小燕子的、咋咋呼呼的女人一起傻笑。
南货店里,老板娘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为电视里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叫紫薇的女人,唉声叹气。
那件事之后,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异常的平静。
妈妈不再去单位加班了,她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早。
她也不再研究那些复杂的菜谱,我们家的饭桌,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汤寡水。
她只是开始陪着我一起看电视。
她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我的旁边。
她不像我,看得那么投入,会跟着里面的情节,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大笑。
她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件永远也织不完的、深灰色的毛衣。
两根竹制的毛衣针,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发出“嗒、嗒、嗒”
的、极有规律的轻响。
她的眼睛是看着电视的。
但我觉得,她的目光又好像穿透了那层闪着雪花点的、小小的屏幕,落在了某个更遥远、更让她费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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