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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的邀请
说话的人是爱弥儿·左拉,自然主义的旗手,他既是屠格涅夫的老朋友,同时又总对他过于富有感情的笔调颇有微词。
「让女人以孩子的死开头,是莱昂纳尔的智慧,不是那个女人的智慧。
她就是病人!
她的一切表现都是遗传的缺陷,与生理的病态!
」
左拉的话铿锵有力丶掷地有声,甚至都有没有看作者莱昂纳尔一眼。
莱昂纳尔倒没有觉得奇怪——作品问世以后,其解读权就不独属于作者,是一个常识;而这个常识推演到极致,就是所谓的「作者已死」。
后世中国的高考语文的相关讨论,经常因为缺乏这样的常识陷入各说各话的死胡同。
比如那条「眼睛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光」的鱼,根据作者自己解释,是截稿日的时间压力下,随手写的结尾,没有什麽深意。
但是在出题者(当然也是解读者)看来,这条鱼和它诡异的目光是有象徵含义的。
所以莱昂纳尔此刻没有出声打断二人的讨论,而是陷在沙发里,点上一支烟,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左拉站在客厅中央,不仅是对屠格涅夫,也是对所有人说:「请允许我更『科学』地看待这个人物。
她,以及她所代表的,是遗传疾病与生理本能的产物!
她的母亲,你们注意到了吗,她那个寡居的丶多疑的母亲,对她并不关心,从来不亲吻她,这种冷漠,本来就是一种情感上的病态。
她所有的极端行为——偷窥丶收集菸头丶献身丶独自抚养孩子——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也是情感上的病态。
病态的母亲,病态的女人,这不是遗传是什麽?她极度扭曲的行为,是因为她病了!
病得厉害!
『l』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丶幻想出来的『意义』符号。
」
左拉的分析像一阵冷风刮过沙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是最典型的「自然主义」观点。
包括福楼拜在内,这里大部分的作家都在相当程度上赞同「自然主义」,并据此进行创作实践。
尤其是几位年轻作家,如保尔·阿莱克西和昂利·塞阿尔,更是「自然主义」的狂热拥趸。
所以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认为「陌生女人」的悲剧是一种必然的结果,是由她身为女人这种「非理性生物」,与她从母亲那里得来的「遗传疾病」决定。
无论这个「l」是否出现,她都无法逃避这个命运,她总会在她灰暗生命的某一个阶段,找到一个像「l」一样的象徵符号,然后完成她飞蛾扑火的命运。
莱昂纳尔虽然不同意这个观点,但是此刻也无意出言反驳,他更想听听屠格涅夫的看法。
这个俄罗斯人果然没有被轻易说服。
他把菸斗翻过来,在菸灰缸上磕了磕,然后也站了起来:「必然结果?爱弥儿,恕我直言,你对她病态遗传的分析,我完全赞同。
但是,『必然』两个字,就能抹杀她灵魂中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吗?」
他环视众人,目光炯炯:「她确实被困苦的环境和病态的遗传禁锢了。
但在这禁锢中,她却发展出一种惊人的丶近乎宗教般的纯粹性。
她的爱是病态的丶扭曲的,这没错。
但这份爱里,难道没有一丝属于『人』的尊严的闪光?
爱弥儿,您强调本能,但『本能』会驱使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要求『l』每年买一束白玫瑰吗?
这不是为了索取,不是为了唤起愧疚,甚至不是为了被记住——她深知『l』记不住!
这更像是……是她为自己构筑的丶仅存于想像中的永恒仪式,是她对抗彻底虚无的最后一点微弱的丶属于『人』的意志体现!
生理上的病态塑造了她,但在她灵魂的最深处,还保留着一丝疾病与环境都无法完全碾碎的丶属于个体精神的韧性。
恕我直言,这才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价值!
不要把它局限在女人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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