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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家庄这方水土上,辈分是张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网。
谁该叫谁一声“叔”
,谁得喊谁一声“爷”
,谁见了谁该先低头、该让一步,村里老老少少心里头都揣着一本清清楚楚的账。
这账,不是拿笔写在纸上的,是拿刻刀一下一下刻在骨头缝里,一代传一代,像是老祖宗定下的铁规矩,容不得半点更改。
可偏偏在这张严丝合缝的大网里,林秋水和三红,却像是两根故意不按规矩爬的藤蔓,自己缠得紧紧密密,反倒把那束缚人的绳索给绕开了。
真要按那厚厚的族谱排下来,林秋水得规规矩矩管三红叫一声“叔”
。
可这两人是打小光着屁股一块在河沟里摸鱼、在麦秸垛上打滚、在冬天白茫茫的雪地里摔跤长大的,哪分什么尊卑长幼?林秋水从小到大,从没正儿八经喊过一声“三红叔”
,三红也从不计较这个,反倒每逢林秋水家里有事,比如盖房起屋,三红总是头一个扛着家伙什上门帮忙,嘴里绝口不提“辈分”
这俩字。
“咱俩是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交情,”
三红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如果你冷不丁叫我声叔,我听着会浑身不得劲,反倒生分了。”
可他们这份自认为的不生分,落在有些外人眼里,却成了一种不懂规矩、没大没小。
有一回,月光县宾馆里头张灯结彩,热闹得很,是林氏家族的人办婚宴。
林秋水、三红、路兵、建东这几个老熟人自然凑在一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气氛正热气腾腾。
路兵几杯酒下肚,脸膛通红,一时兴起,对着邻座一位同学直呼其名:“彦顺!
来,再走一个!”
话音还没落干净,那位被叫彦顺的同学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猛地撂下酒杯,声音都提高了:“你叫我啥?按辈分,你该规规矩矩管我叫爷!”
路兵被这当头一喝弄懵了,愣在那儿,随即慌了神,下意识就把林秋水搬出来当救兵:“是……是秋水说的!
咱们同学聚在一块儿,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辈分,就按哥们儿处!
他说的!”
那同学闻言,嘴角一撇,发出一声冷笑:“他林秋水是你爹?你叫他名,我管不着。
可你喊我,就得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来!
这叫礼数!
懂不懂?”
满桌子的人顿时都安静了,刚才的热闹劲儿瞬间冻结。
路兵尴尬得无地自容,求助似的看向林秋水,眼神里全是慌乱的期待。
林秋水心里头一阵窝火,暗骂道:我那是啥情况下说的话?那是在太平烟厂宿舍里,就咱们几个发小喝酒吹牛侃大山时说的话,怎么就能被拎出来当金科玉律用了?
可上火归上火,场面僵在这儿了,他只能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路兵,我那话,是有前提的。”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打在他身上。
林秋水稳住心神,继续道:“我是说过,咱们几个从小玩到大,如今又都在市里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整天叔啊爷的叫,让市里人听了反倒不舒服。
可这话,是说给咱们自己这个小圈子听的,不是让你拿来到处乱用,回到老家就该按照老家的规矩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位面色有些恼怒的彦顺,话里带着分量:“再说了,场合不同,规矩也得跟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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