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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季夏拂净竹榻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了上去,继而解了肩上的斗篷也将它放到了榻上,如此,他身体的残缺曝露得异常明显,那空荡荡的袖管就这么垂搭在他身侧,了无生气。
忽见他面色陡然发白,与此同时见他眼神一寒,并拢竖直起的食指与中指在他的右肩心口及肩背腋下飞快地点了几点,尔后从衣襟里摸出一只深蓝色的瓷瓶,倾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到嘴里,咽下之后抬起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残断了手臂的地方,坐在竹榻边沿上深深弓下了身子。
他将身子弓低得几乎要贴到了大腿上,长发垂散在他脸颊边,将他的脸膛完全遮挡了起来,他身子轻微地抽搐着,他那紧按着右肩处的手用力得指关节泛白,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得出他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极致的痛苦。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坐直身子,没有点上一盏灯的打算,就这么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的右臂残断处,好似如此能减轻痛苦般,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娘,平安回来了。”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伴着寒风打在老旧的窗户上,吹得窗纸鼓胀鼓胀,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破似的,也吹得老旧的窗枝吱吱呀呀响,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大声,也更显得这座木屋的寒酸。
黑暗之中,司季夏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顺着肩膀慢慢滑落,忽地搭到了他正揉搓着右肩残断处的左手手背上,这使得他揉搓的动作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又是良久过去,他才将垂滑下的围巾重新在脖子上围好,再次听得他声音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娘,平安成家了。”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及吱吱呀呀响的窗户声,这一句话后,黑暗的屋子里就只静静的只闻窗外风声,司季夏便这么在屋里坐了一夜。
对屋的冬暖故衣衫未解,只是静静地躺在被褥单薄的竹榻上,静静地看着结着蛛网的屋顶,直至后半夜才渐渐睡去。
次日,还未待司季夏来敲门唤她起床,冬暖故便已醒了,就着那张昏黄的铜镜理了理头发,将斗篷披到身上后才出屋。
厅子静悄悄的,对屋的门紧闭着,院里也安安静静的,冬暖故边系斗篷的系带边往对屋走去,正当她走到对屋门前抬起手就要敲门时,司季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来,“阿暖姑娘醒了?”
冬暖故垂下手,转头看向屋外,只见司季夏手里捧着一只深褐色的陶盆,盆里种着一株冬暖故不识的青绿植物,他身后的小院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衬得他手中的绿色植物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绿得有些神奇,冬暖故注意到他手中的陶盆是放在厅中长方木台上的那只。
只见她微微点头后,司季夏捧着那只用一株青绿植物替代了枯死的月季的陶盆走进屋,将它摆会长方木台上,摆到那写着“平安”
的小木板旁,边道:“阿暖姑娘稍待,我已烧好了热水,这便给阿暖姑娘提来。”
司季夏说完话也未看冬暖故一眼便转身出了屋,往院中的耳房走去,不稍会儿便提来了热水,待冬暖故进屋洗漱妥当再出到厅子来时,厅中那方形的木桌上已经摆了两只大陶碗在那儿,一只碗里盛着热水,一只碗里盛着两只馒头,还能清楚地看到碗里水面上冒出的淡淡白气,冬暖故走上前,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盛着馒头的那只陶碗,是暖的,说明馒头是热过了的。
冬暖故眸光微敛,看向屋门外,只觉心底那股言不明的奇怪感觉似乎又出现了。
似乎不论她起得晚还是早,他都会在她起床之前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她洗脸用的水他都帮她兑好了水温,就算这儿不是寂药,有些诸多的不便,他竟还是把包在包袱里的冷馒头给她热了再拿过来。
除了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他对她,可以说很好,真的很好,因为就是连她自己照顾自己都不会这么认真细心,而他只是一个根本不了解她的“丈夫”
。
冬暖故就着热水吃了一个馒头,吃到第二个时她本已吃不下,却在看了那静静躺在陶碗里的馒头一眼后将它拿了起来,慢慢地吃了完。
司季夏是在她将第二只馒头吃到一半时再次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他进屋时看到冬暖故手里还有半个馒头时似怔了怔,随后才歉意道:“委屈阿暖姑娘了。”
冬暖故没有像之前每一次一样点点头,这一次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渐渐不自在起来,随之只见他走向厅子右侧那间他昨夜休息的屋子,在打开屋门前顿了顿道:“阿暖姑娘吃好后便要走了,待会儿不会再回这儿来,阿暖姑娘莫落下东西了。”
司季夏说完话开了屋门快速地走了进去又迅速地反手关上门,好似那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冬暖故见不得的一般,然他很快又打开了门,走出来时手里提了他昨日提上山的包袱,与方才一样,他开门与关门的速度都极快,而在他从屋里出来时冬暖故已吃完了手里最后的半个馒头,此刻正捧着已经摞起的陶碗看着他,似在问他这陶碗可以放到哪儿。
“我来吧。”
司季夏上前来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接过了冬暖故手里的陶碗,转身就走去了小院里的厨房,冬暖故看了一眼那紧紧闭着的屋门,有一瞬间有想要上前将其打开来一看究竟的冲动,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司季夏重新回到木屋里来时,冬暖故站在方桌旁,他则是道了一声“稍等”
便进了冬暖故昨夜休息的那屋,只见冬暖故已将竹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榻上时,他在屋里顿了顿脚步后转身去打开靠在墙边的其中一口大箱子,而后走回床边弯下腰伸出手就要抱起榻上堆成一摞的被褥枕头,却在这时冬暖故撞入了他视线里,先他一步抱起那沓被褥枕头将其放到了已经打开的箱子里。
因为突然,致使冬暖故伸出手去抱那被褥时碰到了司季夏的手,使得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待他反应过来时冬暖故已将箱盖合上了,他只能绷着身子对她道了一声“多谢阿暖姑娘”
,这才出屋。
离开小院时,冬暖故发现昨日断掉的篱笆墙已经修好了,且篱笆门上的绳拴也换了一根新的,冬暖故不由将目光紧紧落在司季夏正给篱笆门套好绳拴的左手上,待司季夏拴好绳拴转身要走时她已移开了目光,是以司季夏未有察觉。
时辰还早,下过小雪的山上的空气冷得刺骨,吸进鼻子里都能觉到刺鼻的疼,冬暖故边观赏着山间的冬景边跟着司季夏走,遇到难行处司季夏会小心地提醒着她,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个背靠竹林前临河溪的地方,奇异的是这处地方不仅没有积雪的痕迹,地上甚至还星星点点地开着细碎的小黄花,分毫没有寒冷的冬意,反给人一种温暖春日的感觉,倘若还有虫鸣鸟叫的话,只怕会令人以为真真是春日到了。
就在这竹林与河溪之间,一座长满了荒草的坟冢坐在那儿。
当那座坟冢才堪堪进入他们的视线时,冬暖故发现司季夏的脚步忽然快了起来,直走到那坟冢前才停下脚步,定定站在那儿片刻后才将手上的包袱放在坟冢前的草地上,继而开始蹲下身拔坟冢周围及坟冢上的荒草。
冬暖故也走近了,看清了立在坟冢前的长木牌上刻着的字——慈父之墓,儿平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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