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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露水漫过窗台时,许瑶数清了青砖墙缝里第十七只爬过的蚂蚁。
薄荷叶尖的盐霜在破晓时分融成水珠,顺着窗棱滚落在她昨夜攥出褶皱的碎花枕巾上。
鸡鸣第三遍时,外头已经传来扁担磕碰井沿的脆响,张婶的大嗓门惊飞了落在枣树上的麻雀:“瑶丫头起了没?
村委会的日头可不等懒人呐!
“
许瑶对着铜镜将鬓角碎发抿进红头绳,指尖蹭过野蔷薇汁染红的唇。
镜中忽然映出墙头斜伸过来的槐树枝,露珠正巧跌碎在昨夜薛寒加固的枣木门闩上。
她摸到红绸包里的碎玉时,隔壁院墙传来水壶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戈壁滩上驼铃撞碎风沙。
村委会的老槐树底下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
孙母叉腰杵在磨盘边,枣核脸涨成猪肝色,嘴里还嚼着没咽下的苞米茬子粥。
三姐裹着灰扑扑的罩衫缩在人群后头,发梢别着朵蔫巴巴的栀子花,眼角还挂着昨夜的泪痕。
“许家闺女来啦!”
李二嫂的蓝头巾在人堆里格外扎眼。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许瑶瞧见村长正用搪瓷缸子熨平结婚报告上的折痕。
孙志强站在榆树荫里,解放鞋碾着满地槐花,听见动静抬头时,喉结突兀地滑动两下——许瑶今天把压箱底的月白衫子翻出来了,领口别着薛寒前日帮忙修门闩时落下的铜纽扣。
村长咳嗽声像旱天雷炸在人群头顶:“经查实,孙志强同志隐瞒家庭债务,纵容亲属侵占许瑶同志财物,现批准退婚申请。”
他抖开结婚报告的手指沾着墨汁,许字被孙字压皱的边角在晨风里簌簌作响,仿佛两军对垒的残旗。
许母突然摸索着挤到前头,腕间银镯撞在竹杖上叮当作响:“劳驾...劳驾哪位给念念?”
老人空洞的眼窝朝着声源转动,枯瘦的手指正巧指向孙母藏借条的位置。
三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栀子花跌进尘土里,被孙志强军绿色的胶鞋碾成泥。
“且慢!”
许瑶的声音清凌凌劈开嘈杂。
她解开发绳抖落红绸包,碎玉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孙大娘,您说这是我爹收的聘礼,可这裂纹分明是上个月摔的。”
指尖抚过玉玦缺口,昨日新结的蔷薇刺在掌心留下月牙红痕,“供销社王会计能做证,这原是我娘陪嫁的镯子改的。”
人群嗡地炸开锅。
张婶突然拍着大腿嚷起来:“我说上回瞧见三丫头往当铺钻呢!”
孙母的唾沫星子喷到李二嫂蓝头巾上:“放你娘的罗圈屁!”
却被孙志强铁青着脸拽住胳膊,军装口袋里的钢笔尖戳破布料,漏出半截借据残角。
薛寒不知何时出现在槐树西侧,军用水壶挂在他腰间晃荡,盐霜在壶口凝成细碎晶粒。
许瑶余光瞥见他袖口沾着新鲜木屑,突然想起昨夜瓦片轻响时,有截枣木枝跌落在他院墙根下。
“物归原主。”
村长将结婚报告递过来时,许瑶闻到淡淡薄荷香——纸张边角新压的折痕里,藏着几片碾碎的薄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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