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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江乃风境三大江之一,自须弥山南麓发源,一路流经清明、景洲,自凉洲南部汇入宿海,蜿蜒万里有余,沿途风光瑰丽,或明秀,或雄奇,或旖旎,或磊落,处处皆是胜景,而尤以出月岭一段的三滩五峡最富盛名。
琅江在此穿山而过,两岸枯木萧萧,怪石磊磊,时见千仞岩壁逼面而来,一线江水时续时绝般穿流其间,愈逼仄处,愈是激昂澎湃,直让人觉得两侧万钧巨岩,竟是叫这昼夜奔腾的江水生生劈开的一般。
秋往事站在船头,只觉天高云渺,山雄水奇,又见身边的李烬之被江风吹得衣袂飞扬,更显得风神清朗,英气逼人,一时襟怀大畅,朗声道:“难怪此处被称为极川,当日始帝风临远行军至此,曾叹曰‘天下山川形胜,至此极矣!
’如今一见,果真名下无虚。
我本还想着来日随容军顺流而下,打至此处时也来这般叹上一声,岂知竟独自先来了。”
李烬之闲闲地半撑半靠着船头护栏,眼中却是神光湛然,轻笑道:“你几时也学得阿宿一般口气比天大。
此处险要,将来当真西下,只怕还有一番艰难,好在咱们是顺流,始终占着地利,如今又有卫昭站在咱们一边,这西南一方,可说是暂且无忧了。”
秋往事转身倚着护栏坐下,仰头看着他,犹豫片刻,方吞吞吐吐地问道:“五哥,卫昭他、他当真如外间传言的这般罪大恶极么?我瞧他挺好的,真看不出哪里像个奸臣。
何况他如此好骗,连我都斗不过,当真有那本事翻云覆雨?”
“他并非好骗。”
李烬之也坐下身来,摇头道,“他当日等于亲手害了自己妹妹,多年来积郁心中,如今终于有了线索,自是希望能找到真人,一偿所憾。
他本就一心希望你是真的,你略一配合,他自然便就信了。”
秋往事随手拖过甲板上一捆绳索一个一个打着结,轻叹一声道:“他对妹妹倒是真心,花了这般代价寻到了人,我只说了一句要留在容府,他也便立刻答应了。
他不过就是受了腐刑,用得着这般自卑么?我若真是何小竹,只怕便认了他了。”
李烬之拉过她手中绳索跟着将结一个一个解开,暗瞟她一眼道:“你将小竹的灵枢留给他,已算仁至义尽了。
卫昭以一己私愤,搅得天下大乱,便高旭造下的孽也不能同他比,多少人恨不能拆其骨食其肉。
他不愿认他妹妹,自卑故是原因之一,更多的还是因为结仇过多,怕终究连累了你。
你单看他竟能把你托付给容府,便可知他在这世上,当真是没有什么可信任之人了。”
秋往事听他如此一说,这才蓦地省起他家正是覆灭于风都之乱中,不由一怔,喃喃道:“对不起,我……”
李烬之随意一笑,挥手道:“你不必介意,我若当真心存芥蒂,大哥根本便不会让我来,卫昭也不会安心让你随我回去。
生逢乱世,谁身上又没有一段血仇,当着这大好江山在前,若连些许身世都放不下,又称什么男儿丈夫。”
秋往事心中微有所触,抬手抚着眉心,低叹道:“五哥好气魄,我自问若遇上孙乾,绝不能如你这般自若。”
李烬之侧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神情淡远,面色如常,却偏似能清晰地见到绵绵不绝的哀伤一丝一缕地自眉梢眼角渗出,直沁得自己心中亦是一沉。
他微一恍惚,几乎便要告诉她即望山之变的真像,动了动唇却终是忍了下来,别开眼神道:“卫昭又何尝不是可怜之人,他若非无端受灾,如今多半也不过王府中一个寻常小吏,究竟何者为因,何者为果,又有谁说得清呢。”
秋往事侧头觑着她,轻咬着嘴唇,似是欲言又止。
李烬之见状微微一笑,点头道:“我会尽力。”
秋往事一惊,讶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这点心思还不易猜么?”
李烬之微一挑眉,面上尽是了然之色,“你是想问我,若我们真有得天下的一日,能否放卫昭一条生路,可对?”
秋往事见他一副瞧透了自己的模样,大不服气,偏偏又被他说个正着,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烬之却似若有所思,定定地沉默半晌,方缓缓道:“将来情势,实是殊难逆料,卫昭如此身份,大哥若得势,未必能容得他,我如今能应承你的,也不过‘尽力’二字了。”
秋往事也知此事强人所难,本不指望他能答应,闻言已觉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道:“多谢五哥,五哥果是好人。”
李烬之微微一笑,仰头望着天空,似是出了神。
天色是冬日特有的青灰,说不清是阴是晴;淡金色的太阳悬在天顶,本因刺目的光芒被层层浮云滤得绵软无力,只余那亮晃晃的一轮,乍看似触手可及般的清晰,望久了却偏又生出镜花水月般的恍惚。
他抬手向天,看着那轮亦真亦幻的金轮与自己的手掌重叠,眼中神采与指缝间漏出的光芒溶在一起,竟辨不清是炽热还是冰冷。
秋往事见他神思渺渺,正暗自揣测他想些什么,忽听他低叹一声道:“你不必谢我,要你如此欺骗真心待你之人,你想必不愿,只希望你别怪罪我们便好。”
秋往事微微一怔,复又摇头道:“怎会,你们也不曾迫我,原是我自愿。
何况那三十几名刺客连命都白白送了,我这些许感伤却又算什么。
凭这点代价能使咱们与卫昭之盟牢不可破,已是再便宜不过了。”
李烬之面上神色略松,点头道:“你能明白便好,我们既已走上了这条路,那便步步皆是生死之局,容不得感情用事,只是此番却是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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