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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中看去,通体黑梭梭,不能反射一丝一毫的光线。
来俊臣笑道:“驸马可还满意吗?”
薛绍望了一眼,又厌倦地闭上了眼。
几个刑吏进牢,将薛绍挟持起来按在地上,分别用几根杖子压制住他肩膀与足踝,薛绍用尚算自由的双手抓住了身下的稻草,他感觉有些奇特,在死亡缓缓张开双翼的时候,如潮水般涌入心间的,竟不是恐惧与遗憾。
倒是些琐碎细小的画图与声音,在他眼前欢快地跳跃不止。
不知是哪一日,他先醒过来,看到太平的脸颊被瓷枕的镂空花纹印出了两朵梅花痕迹,他觉得有趣,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一下,太平在睡梦中微翘起丰润的嘴唇;花奴刚学会走路,他天生比旁的孩子胆子大,糯糯地喊着“爹爹”
,张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膀子向他怀中扑来……
“嘭”
得一声,是钝重木器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
臀腿上痛彻心扉,薛绍狠狠一咬唇,口中渗出淡淡的腥咸味,他执拗地要在翻江倒海的眩晕中争夺他的回忆:明媚的日光下,花奴捂着屁股,仰着小脸欢叫:“爹爹我要骑马!”
花奴蹭在太平身上,满面幽怨地嘟囔:“以后不穿开裆裤了,挨打好痛!”
东宫的院子里,花奴蹲在雪地里,努力向后扯着他的手:“爹爹不走!
陪我和表哥堆雪人!”
众人的嘲笑声中,花奴依旧怡然自得地摇头晃脑:“我长大了要当驸马!
因为我爹爹最好看!”
三四杖过去,上官婉儿望着那个杖下颤抖不止的身体,听到薛绍紊乱的呼吸声,十年来,她第一次有濒临疯狂的悔意,她咬牙支撑着一身襦裙,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扩散开来之前,走出了推事院。
车子行进在空荡无一人的重阁复道上,上官婉儿透过珠帘望向不断后退的黝黑大门,这便是由洛阳宫直通上阳宫的丽景夹城。
上官婉儿想起想起李成器那日的话:例竟门,一入此门,无人生还,那她是不是一个从地狱返还的魂魄?复道两旁的木格窗上,镂空着合欢花的图案,隐约与外间隔断的封闭感,让上官婉儿的眼泪终于能够缓缓滑下。
她撩起帘子,将那枚草蚂蚱投向城墙下离离丛生的杂草中。
梁家画阁中天起(下)
刚一入上阳宫,身后就响起了马蹄声,一身锦袍的梁王武三思策马追上来,笑道:“上官赞徳!”
上官婉儿只在帘内微微颔首:“大王胜常。”
武三思笑道:“赞徳出宫去了?”
上官婉儿仍只是“嗯”
了一声,武三思笑道:“姑妈前日夸奖我明堂修得好,赏了我一处尚善坊的宅院,就挨着太平公主府,不知能否劳动赞徳下降,为我题几首诗?”
上官婉儿隔着影影绰绰的水晶珠,望着武三思志得意满的脸,心下冷笑:薛绍下狱,武承嗣和武三思都将太平看成了一桩奇货,要来争抢了。
他们以为太平公主是什么?一个会调脂抹粉寻欢作乐生孩子的女人?她淡淡道:“敢不从命。”
数日后,朝中大臣皆得知,受杖后的驸马薛绍瘐死狱中。
百里外的连昌宫中,太平公主早产,生下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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